广阔大地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山,山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山中钟灵毓秀仙气飘逸,山上巍峨庄严神光照耀。这便是昆仑之丘,天帝在人界的花园,云层之上的部分就是通往天都的大门,由天帝亲封的几名神兽驻守此处,若非神籍在身或天帝有召都不能通过。昆仑丘上有九门,分别对应着不同的方位,每扇门前都有一尊九头虎身的神兽雕像。
衣衫褴褛的黑衣少年站在东北门前,怀里紧揣着一枚火红的凤羽,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大门和石像,犹豫着是否要进去。这一路他顺着江河攀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逆流而上,为的就是离朱神兽收留自己的承诺。可真正到了此处,少年却心生忐忑,万一离朱神兽只是随口一说,或是陆吾神兽不肯收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数月前离朱应邀到北方参加某凤族幼崽的初生宴,回程途经峚山和钟山之间的泽地时看到地面似乎发生了大事,好奇心起便多看了几眼。
水泽旁,一条小虺蛇被诸多妖兽追打唾骂,而他红着眼睛怨恨地看着围攻自己的妖兽们,偶尔出手反击却寡不敌众,反倒被打得更厉害了。“就是他害得我们中毒的,打死他!”“对,打死他!”
响亮的凤鸣吸引了妖兽们的注意,一袭火红的巨影从天而降,妖兽们吓得纷纷躲避。这么大的羽虫,要真一口一个他们这群妖兽也不够他填饱肚子的呀!
“跑什么?尔等合起来欺负一个孩子,这像话吗?”离朱有些嫌弃地看着脚下那棵水泽里最大的树,自己有那么重吗,树干都被压弯了,落个脚都这么勉强,还是昆仑丘的金梧树最好。
见着凤鸟不是来开餐的,妖兽们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凤族的大人,这可就冤枉我等了!这小虺蛇才是坏的,他把毒投在这水泽中,我们很多亲人都被毒倒了,这才要他负责。”
“下毒?”离朱蹙眉,转向小虺蛇:“尔因何下毒,有何冤仇?”
见有人愿意为自己出头,小虺蛇忙摇头辩解道:“我没有!阿娘受伤了,我帮她清洗伤口罢了,我没想到会让他们中毒的。”
离朱了然,这小虺蛇救母心切,应该不是故意的。“他并非有意使尔等中毒。如此,吾替尔等解毒医治,尔等莫要再为难他了。”
水中的毒血被稀释,妖兽们喝下水出现中毒症状却未危及生命,离朱略施法术就让他们好起来了,妖兽们千恩万谢后便也不跟小虺蛇计较了。见妖兽们散去,离朱为一旁的小虺蛇治疗了伤口,柔声道:“你和阿娘体质有些特殊,以后用水要小心些。”
小虺蛇乖巧地点头:“凤凰大人,您能救救我阿娘吗?她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
“她在哪?因何受伤?”
小虺蛇连忙带着离朱往林子深处。“阿娘带我住在那边的山洞里,有别的蛇族来抢我们的山洞,阿娘打不过……我们只能逃出来了。”
离朱正想安慰几句,抬头却已看到树下已经死去的母虺蛇。小虺蛇仍不知母亲已去世,欣喜地上前:“阿娘,凤凰大人来帮你治伤了!阿娘,你睁开眼睛,你说话呀!”
离朱哑然,轻轻拉住小虺蛇,遗憾地摇了摇头。小虺蛇这才意识到母亲已死,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不发一言。他们母子被其他妖兽疏远,他一个孩子也无能为力,离朱便好心替母虺蛇料理了后事。小虺蛇默默跟在她身后帮忙,等离朱把事情办妥后才略带哭腔道了谢。
“哭吧,莫要强忍。”离朱摸着他的头:“痛痛快快哭一场,日后便要自强自立,不可轻易落泪了。”
小虺蛇眼框湿润,抬头望向她:“阿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凤凰大人,生存于世如此艰难,强者如您也会有难过想哭之时吗?”
离朱一怔,俯下身揉了揉他的脸:“是啊,天下苍生各有难处,无一不苦,此乃修道之途。勘破七情六欲者方为可得道,可即便得道亦有得道之苦,你我皆在苦海浮沉。困境之中彷徨无助,偶尔一哭算不得什么,阿娘是希望你不要沉溺于困苦之中,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困境。”
小虺蛇这才落下泪来,伤心大哭。离朱静静地陪着他,待他情绪平复一些才再劝了几句。此时天色已晚,离朱也要回昆仑丘了,她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让小虺蛇安顿好,正欲离去,小虺蛇却拉住了她。“凤凰大人,您要走了吗?我……能不能随侍您左右?”
离朱顿了顿,正色道:“小虺蛇,吾乃神兽离朱,奉命守护昆仑之丘。尔可知此乃何处?天帝下都,神之门户!”天下苍生自有其道,自己今日行善或许已是不妥,这小虺蛇的命运……还是交由天意吧!
小虺蛇怯怯地松了手,自己只是一条虺蛇,怎敢肖想随侍离朱大人至神都呢?
“不过嘛,若尔意志坚定,可凭一己之力来到昆仑丘,此事或有商榷余地。”离朱不忍见他过于失望,想着今日此事后,水泽众多生灵或不容他于此地,自己不妨为他留下一丝希望。之后是生是死,是进是退,那便看他的造化了。“神兽陆吾乃昆仑丘之首,若有能耐得他认同,尔便可留在昆仑丘谋事修行,如何?”
小虺蛇眼中发亮,忙不迭询问离朱自己该如何找到昆仑丘。离朱从身上取下一支凤羽交给他:“此凤羽蕴含吾之神力,可为尔疗伤指路,亦是尔进入昆仑丘之拜帖,好生保管。此后尔是否要来昆仑丘,是否有能力登门拜师,便都由尔自行决定了,知否?”
小虺蛇如获珍宝接过凤羽,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昆仑丘。他要留在离朱大人身边报答她的恩情,更要学到本领为母亲报仇!
自打少年踏入昆仑丘,守门神兽开明就一路留意他,散落于山间的土蝼和钦原都因小虺蛇身上的离朱凤羽没有对他发起攻击。此时见他在门前犹豫了许久,开明才忍不住开口:“尔为离朱所言之虺蛇?离朱和陆吾久侯于尔,进罢!”
小虺蛇吓了一跳,四周张望没有发现旁人,这才怯生生地问道:“敢问尊驾……”
“吾乃镇门兽开明,门前石像为吾分身。若非怀揣离朱凤羽,吾勿使尔入此门。”
少年恭敬地拜谢过开明,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大门。就在他踏入大门的一瞬间,离朱的凤羽便从他怀里飘浮于空中,为他指引前往拜见陆吾的方向。陆吾早就听离朱提过小虺蛇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寻了来。“既是离朱引荐,那便留下修行一段时日。提醒一句,此乃天帝足下,须得谨言慎行,否则将逐出昆仑,尔可清楚?”
“是,在下明白。”
陆吾点头,修行的天赋无关紧要,时间会公平对待每一位修行者,侍奉天帝最要紧的是忠诚与本分。这孩子技艺稍逊,可他一路走来仅凭剧毒护身就能顺利到达昆仑丘,想必人情世故也懂得一些的,日后再精进些便再无不妥了。“可有名字?”
“阿娘只为我取了小名,如今阿娘已去,我得离朱大人相救,又得陆吾大人收留,还请大人赐名。”
陆吾稍稍思量:“此前从未有虺蛇远赴千里踏足昆仑丘,尔可谓是拔得头魁,凭此意志日后若要化蛇为龙也并非不可能。尔一身乌黑,便叫作乌魁吧!”
此后,乌魁便留在了昆仑丘跟随陆吾修行,偶尔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陆吾和开明居于天门之内,昆仑丘其他小仙都在山间自觅巢穴而居,就连离朱也居住在昆仑丘下的金梧谷中。金梧谷几乎占据了昆仑山的西面,巨大的金梧树遍布山间,就连树梢最细的树枝都比当下乌魁的腰身要粗一圈。乌魁在金梧谷以北的灌木林里寻了一处洞穴住下,他觉得救了自己一命又让自己重获新生的离朱就像他的亲人一样亲切,忍不住想要多与她亲近。
作为地面通往天庭的门户,昆仑丘的访客络绎不绝。闯山者在进入昆仑丘方圆百里时便已为离朱察觉,单枪匹马的多是在登山途中被土蝼和钦原驱逐或杀死,若它们拦不下,陆吾就会带着乌魁出门逐客,对方就算再厉害也越不过开明这道防线。势单力薄上不去,一些闯山者便会在山外纠集上一大群妖兽怪物一同闯山,他们认为这样至少有部分落单者能够侥幸进入那扇门,然而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当成群结队的妖兽出现在昆仑丘下时,陆吾早就带着土蝼钦原和一众能迎敌的小仙们严阵以待;天空中不断徘徊的巨大影子也给地面上的闯山者施加压迫感,离朱以响彻天际的凤鸣持续警告着闯山者。一般这样的阵容足以应对数以千计的乌合之众,若遇上规模再大一点的,神兽英招便会奉命带上相应数量的天兵天将前来援助。在没动手之前,若闯山者识相离去,回家安分生活,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旦交手,闯山者便再无离开的机会,一律格杀!
乌魁在昆仑丘住下的三百多年后初次遇到了这样的大场面。他略带兴奋地跟在陆吾身后下山迎敌,头顶上不时传来离朱姑姑的示警,据说英招也已经去点兵了。英招乃司战之神,镇守昆仑丘三百里外的槐江山,奉命为天帝四处传递旨意,时常到昆仑丘作客。在乌魁看来,比之性情寡淡的陆吾和开明,英招性格随和,擅长言谈,每次来都会与他聊上几句。乌魁也是从英招口中得知离朱辈分之高,不仅陆吾开明英招,就连很多盛名在外的神兽或妖兽也是由离朱抚养长大的,由此对离朱的敬慕之意再添了几分。
昆仑丘如此阵容,闯山者队列毫无悬念被团灭了。英招先带着天兵回天庭复命,离朱在天上盘旋检查附近是否有漏网之鱼,陆吾则带着属下开始清理满目疮痍的战场。虽说放任不管可以震慑其他对昆仑丘存有非分之想的闯山者,但昆仑丘毕竟是天帝下都,陆吾身为下都管理者,还是得把昆仑丘收拾得干净整洁才行。
土蝼们将妖兽的尸身推入地上因打斗而造成的和裂缝中,再由小仙们以土掩埋,在上头施术长出植被恢复原有面貌。陆吾正在施法将裂开的地缝合拢,突然看到离朱从天而降,走到几只妖兽尸身旁蹲下查看。“离朱,可有异样?”
一旁刚刚回填好坑洞的乌魁连忙跑了过去:“姑姑,是否仍有活口?”
离朱的目光盯紧了一只妖兽的身体:“方才在天上看到他动了。”
乌魁见这妖兽几乎身首分离,试着用力推了妖兽一下,妖兽并无反应。“姑姑,这妖兽确实是死透了。”
“等等,他身下似乎有活物。”
陆吾也走了过来,看着乌魁用力将妖兽的尸身往外一翻,只见妖兽脖子下压着一个肉囊,也不知是否从妖兽身上掉下的某个部分。他们盯着那个肉囊看了许久仍不见动静,陆吾打破了沉默:“是否有误?”
“错不了,就是这里动了一下。”离朱对自己的目力极有信心。
陆吾用法术将肉囊托在半空中,三人凝神细看,肉囊突然开始动起来,看上去有什么东西被包裹在里头,正挣扎着要出来的样子。三人尚未作出反应,一道剑气飞速划破肉囊,剑痕慢慢撕裂开来,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从肉囊里掉落。陆吾眼明手快将托举的法术转移到这团物体上,在它落地前稳稳地接住了,破烂的肉囊掉落在地化为一滩。
“此乃何物?”英招将天兵送返天庭,回头就看到他们在这边研究一个肉囊,干脆划破看看里头藏了什么。
明媚的阳光与和熙的微风将水分蒸发了一些,众人才看清这团东西是个幼崽。这小东西蜷缩着,从头到尾长满褐色的毛发,后背上似有虎纹,圆圆的脑袋上耷拉着两只小耳朵,短小的尾巴和四只轻微蠕动的小爪子不时颤抖几下,脸却埋在胸前看不真切。
“是个毛虫!”离朱惊喜地拨了它一下,让它把脸露出来。小家伙稍稍仰头,眼睛还没睁开,但能看到它腹部也是褐色的,而胸前有一小块白色的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