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便利店的进餐区独占了一小张桌子，把买来抱了满怀的食物全都摊开其上。

    冰淇淋尚且没有融化，内芯还硬邦邦。真人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包装纸被撕掉，我像吃大米饭一样把舀了满满当当的勺子塞进嘴里。

    一口、又一口。冰凉，冻得我牙齿打颤。但是榛子味浓郁，奶霜绵密口感丝滑，它糊住我的喉咙封住我的心。没一会儿这些冷冰冰的牛奶制品就填满了我的胃，开始折磨脆弱的身躯。

    我是物欲极低的穷鬼，却有份诡异的食量。时而像饿死鬼投胎能吃到大胃王比赛现场，时而又只靠半粒米就能填饱。

    饶是真人都看得嘴角微微抽搐，他托腮盯着桌上冒着袅袅热气的杯面：“这么能吃，看起来一点不像……你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吗？”

    我把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都揉进巧克力面包里，让那醇香可口的内陷噎死我同化我。

    他得耐心地等待我咀嚼，等待我从一心一意的进食过程中自拔，清空自己的口腔，再依心情决定是否抽空作答。

    “口腹之欲。”

    真人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歪了歪脑袋。

    “还有，这是免费的晚餐。”

    那可是免费的含金量啊。

    托着腮的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状似思索。

    “你叫什么？”真人对我露出一个微笑，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像个女高中生，脸蛋有些太嫩，语气仿若搭讪。

    “夏油黯。”

    “胃口这么好——黯的爸爸妈妈不给你吃饭吗？”他说话太直接，也不怕我生气了揍他。

    “偶尔。”

    真人露出一个假惺惺的怜惜表情，他伸长了胳膊，揽住我的肩膀。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咒灵，我正拿着塑料叉提起泡面的手指绝对会停顿一下，疑心他是不是要来抢一口。

    好吧，听到这种事他就该来劲了。

    “好可怜啊，还没有我对你好～”

    芝士香气和打着旋的方便面条一起缠住舌头，我正往嘴里吸着汤汁，对于他这剜人心肝的话表情麻木，没恼也没躁。

    “在上学呢，高中几年级？”他瞥着我制服胸口的标识。

    被牢牢保护的灵魂，牢固坚硬，永恒不变，让我整个人觉得从里到外都被自己控制着。这感觉是自从离开那个平安夜的小巷子之后，搁浅在梦中梦里就丢失了的。

    我当下十分欢心，这份欢喜让我想要庆祝，于是便有了这顿晚餐。

    “啊……三年级，我三年级没有上完。”

    塑料叉有些徒劳地捞着漂在汤面上的脱水蔬菜，胃里现在开始冰火两重天了，滚烫的芝士泡面和冷酷的榛子冰淇淋在打架。我提着叉子的手腕架在桌沿上，垂落无力的弧度，和我的脖颈如出一辙。

    “诶～这算什么答案。你怎么傻傻的啊，是脑袋不好吗？所以放学也不回家，只能和咒灵混在一起。”

    真人蠢蠢欲动，似乎在试图趁我不备把我的脑袋扣进泡面汤里去，结果他伸过来的手下一秒就被还挂着油的塑料叉“咚”一声钉住了。

    这家伙把皮肤变幻成了柔软如棉花糖的质地，让叉子真的陷进了肉里去。

    我骤然迅猛的动作止住，松开了握着叉子发狠向下的手指，敛眸。

    他舔了舔唇，原本就哥俩好般故意同我勾肩搭背，二人间距离足够近。诅咒横亘着缝合线的手臂瘫放在桌前，表面光滑、纹理细腻、颜色苍白，像某种不知名的昂贵肉类。其上竖着根单薄的塑料小叉，好似那也成了一份别致的餐食。

    “或许，我也能吃呢？”

    他披散着灰蓝色的长发，精致的面孔极尽别样的天真烂漫。青年的脸本就非人感浓烈，质地如瓷偶，睫毛纤长、眉目如雕如画，但一点不剔透不晶莹，透着股不详的邪异。

    这就好比一只跳进餐盘的蓝环章鱼尽情伸展自己剧毒的身躯，闪烁光泽鲜艳夺目的细环，还要大言不惭叫嚣“快张口，快吃掉”。

    我掀开放在手边的酸奶水果捞，小心翼翼将塑料盒盖放妥当，没有沾脏袖口。拆出崭新的勺子继续新一轮大快朵颐，无视了他那恶趣味递过来的“正餐”。

    “你不能吃，咒灵很难吃。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拿你试一试。”

    我斜了他一眼，在手中的酸奶里舀出一颗葡萄，盯它片刻，深吸口气囫囵吞了。

    真人没懂我在打什么哑谜，但我觉得目睹这一场景的他现在应该害怕才对，至少打个哆嗦。一旦我这个反派役决定不再安分守己，能搞出的惊天动地大新闻足矣把所有人平静的生活全部掀翻。

    害怕一点啊，有自主意识有思想的独立生物，总不能心甘情愿被捏成颗球吞进肚子里供人驱使吧？

    既然系统堵着我坐时光机回去的路，那我就呆在未来多偷看两眼。此前可以先讲一个地狱笑话，既然复活亡夫的计划暂时搁浅，那我可以先自己cosplay他一段时间吃吃代餐。

    就凭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本色出演。

    “你说话好奇怪，这样可交不到朋友哦。”真人拔出插在自己手臂上的塑料叉，扔进了我没喝完的汤里，这下只能浪费了。

    “黯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最近才来神奈川，都没有地方落脚。没想到今天这么巧，还能遇到新朋友主动结交——”

    他好像忽然记起来什么，话锋一转：“好像还没说，我叫真人。”

    语气亲昵自然的青年像条攀上脊背，环绕在脖颈上的毒蛇，冷血动物的温度，却深谙如何巧言令色。

    一直保持着超常规耐心的咒灵看着我吃吃喝喝，对于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精准锁定他、嘴里说着“你被逮捕了”台词的年轻术师，好奇和疑惑该要撑爆他的肚子。

    他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孩子般任性骄傲，瞧什么都有意思，还要追求刺激。我打量起阔别一段时间的青年，在这个我们并不相识的新世界，他比当初诞生百日时没有差别，依旧懵懂，伸着两条触角新奇地探知整个世界。

    “真人，你为什么请我吃东西？”

    我放下勺子，盛着水果捞的酸奶盒已经吃光了，最后的底子也被我刮掉舔干净。

    他终于得到句像样的回应，无视我在便利店刻意压低的嗓音和完全当他是空气的坐姿，青年笑容满面：“因为你饿了呀。”

    这个答案很有道理，我接受了，于是点点头。

    “现在我吃完了，真人，谢谢你给我钱。我是一名咒术师，职责是祓除诅咒。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现在请去附近找一些实力能被咒术师们评为二级以上的诅咒给我吃，不然我就吃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