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无援

    宁风剑够在烽火台边,那双常年蓄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变得浑浊不清。他捏着被大雨浇透得亮不起一点火星子的火把,一次又一次,怎么也点不燃烽火台。

    没有援兵了。

    雨水一下一下砸在宁风剑身上,他整个人湿透了。当他面朝琅州遥望过去,琅州的翁城已经开始被攻破。

    铺天盖地的敌军蜂拥推进,冲散了翁城的阵型。守城的士兵挡在最前头,一波又一波地往上填,直到血流成河,地上满是尸体。

    “不要……”宁风剑踉跄地跑起来,又在嘈杂的杀声里熬红了眼。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鼻间的呼吸越来越重,最后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琅州不可陷!”

    宁风剑奔跑间拖刀砍翻了几人,风太大,呛得他急促咳起来。陡然间,他脖子被人往后一勒,整个人生生被拽后几米。他靠着蛮力,挣扎着脱开禁锢,偷袭者因架不住他的力气,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短暂晕眩后,宁风剑立刻反擒对方,使尽浑身解数将其勒死。他累得躺倒地上,雨水浇得他看不清眼前,胸口起伏着。

    忽然有人高声呐喊:“琅州失陷!”

    那声音犹如惊雷,炸得宁风剑脸上扭曲起来。

    有人头滚到他手边,那是前一晚还在同他谈笑风生的同伴。

    宁风剑伸手去碰,只差一点就够着了,却陡然被惊醒了。

    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食盒因不经意的撒手,最终砸到了地上,饭菜也脏了。他迟迟从梦境中回过神,像是要找回曾经说话的感觉,喉咙几经滚动,最后还是干涩地发不出声。

    宁风剑没有沉湎在过去太久,很快就清理好地上的残渣,正色地看着来时的那条路。他已经蹲守在这里三日,却一次也没见到端兆年。他不去费心思考端兆年是否离开了汴黎,只是疲惫地看着暗淡的天色。

    有些人,走了就是一辈子不见。譬如战死的那些同伴,还有离开的萧北顾和段承殷,他们已经抛弃了这儿,再有调任的端兆年,她的根从来不在此处。

    他又剩一人了。

    宁风剑迟钝地站起来,发麻的双脚令他缓了好一会,才步履摇晃地没入黑夜间。

    ***

    端兆年伏在陆汀白背上,他们许久没再讲过话。她侧头去看他,陆汀白的重心下意识跟着她变。

    太安静了。

    端兆年想,他们之间,从何时开始,竟变得如此平和了?

    端兆年问:“你几时走?”

    陆汀白微微仰头,磕上了端兆年的脑袋,借着轻微的力道,回道:“后日,怎么,要来相送?”

    “不,后日我有安排。”端兆年说:“而且你被人盯得紧。”

    陆汀白不觉放慢脚步,接着说:“也是,到时来送我的人不说多,却也不少。你来了,我把你疏忽了,反倒不好……你还是别来了,我也走得踏实。”

    端兆年唇角微动,情绪微妙地望着远处出了神。

    然后,她被带到了山上的一处小庭院。

    庭院的四周长着茂盛的杂草,将它藏得严实。

    陆汀白掏出兜里的钥匙开了锁,示意她进去。

    端兆年径直走入,转过长廊后,最后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偏房,里面是一排排的书架。架上有许多书,多出自文人墨客笔下。

    “你把第四排第六层第十七本取下来。”陆汀白如是说,见端兆年取下后,带着她拐到了最角落的一处,那里摆着一个大沙盘。

    上边有山川地脉,关隘通谷,沟壑水道,每一个要处都被精确点出来,甚至还有窝匪点。

    “樾州地图。”端兆年目光落在其中,“你怎么得的?”

    “工部不是丢过图纸么,那时候还被皇上责难,我就索性把兵部的偷走了,反正兵部那时肯定不敢声张,临摹后又给送回去了。”陆汀白心思在别处,顿了会又说:“还有好一些,就在你方才站的那排。你得空多瞧瞧,那些才是最重要,整个东南地线图都在。你也可以带回去研究。”

    “手巧啊。”端兆年顺手打开取下来的书帖,果然是地图折合成的书帖样。她心思动起来,琢磨着下一步行动。

    陆汀白突然点在樾州偏南的一处窝匪点,说:“我更倾向拿下他们。”

    端兆年视线跟着他动,示意他继续。

    然后,陆汀白直接将节度使府圈起来,“想入住这里,就得打掉樾州□□,这是正名。”

    竟是官匪勾结。

    端兆年想,此次只能打突袭战了。她在沙盘上变换着走位,以确保万无一失。

    陆汀白不打扰她,转身拐去了外廊。他靠在那,看流水绕入青竹间,最终敲进池底。

    流水淙淙,端兆年寻声走去,望见陆汀白的背影。她稍作敛眸,目光收在了他沾着日光的袍角上。

    陆汀白听不到背后动静,仿佛沉在踏迹川野的路上。

    他回到了西临。

    陆汀白站在城墙下,一身风尘仆仆,也不着急走了,就这么仰头注视了许久眼前的城门。

    平生第一回尝到了,近乡情怯的滋味。

    这时,城头上有人探出头,发问道:“何人在下面?!”

    “是,是西临世子回来了!”章泽看陆汀白迟迟未动,扯着嗓子就答。

    “世子。”墙垛上又冒出来几个人头,一探究竟过后,率先有人抢过话,“是世子,世子回来了!快开门,让世子进城!”

    不多时,城门发出笨重的沉闷声,由外向里被推开了。火光霎时透过通道溅出,扑了陆汀白满身。里面紧着出来几个人,章泽赶紧凑上,还没开口,为首的人先拦了,“还请世子出示明牌。”

    五年的时间,陆汀白变了许多,单是外貌上便能看出差别。

    章泽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还是走太久了,他们都不怎么认你啊。”

    陆汀白横了章泽一眼,扔出陆府牌子,旗头接过仔细一瞧,手上一招,立刻道:“放行!恭迎世子回家!”

    之后他又毕恭毕敬双手奉回了明牌。

    陆汀白“嗯”一声便接过,马鞭一甩,就蹬了出去,扑了章泽一脸灰。

    章泽呸呸几下,灰头土脸地追了上去。

    满城寂静下,陆汀白踏马有回声。

    等他抵达府邸,已是四更天。

    敲开门时,守门的小厮还在打着哈欠。一见他,当场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世,世子!您回来啦?!王爷,对,我去告知王爷!”

    小厮说完就要跑开,反被陆汀白一把摁住捂了嘴。陆汀白说:“大半夜的,明早再说吧。困死了,我需要先休息。”

    小厮笨笨地点了点头。

    陆汀白进入游廊拐了几次道,回到了房间。他不睡床,怕搞脏了,直接躺在藤椅里,临风枕着星辰入眠。

    慢慢地,他绕进识海里,又做回了五年前的梦。陆定宇负手背对着他,身上沾着泥,再次赶他“回家”。

    他被惊醒了。

    陆庭染虚点在眉头的手仓促收回,惊着说:“你这么突然醒来,我险些被你吓死。”

    陆汀白静了一会,收拾好情绪后回她:“心虚,你这样,一看就是又想干坏事。”

    “这是什么话。”陆庭染神情自若地走到圆桌坐下,搭着手说:“我是听伯父说,你回来了,才特意绕路过来。哪知你却一觉睡到了晌午,我分明是想叫醒你。”

    陆汀白原本还懒懒躺着,一听到陆定宇,绷紧坐直起来,“我爹来过了?”

    “这倒没有,伯父一大早就匆匆出门了。”陆庭染撑着脑袋侧头说:“好像是壑然联手莫哈奚,想趁机打掉定泉。听闻谭侍轩就被莫哈奚派遣的一支重骑绕到后方偷袭了,还伤到了腰,一时半会下不了床,所以梁时沅今晨向西临请了援助。”

    陆汀白神色骤变,一骨碌爬起身,迅速穿系衣服。他从权竹笙那得知梁时沅想踢掉吴用,能猜到梁时沅八成会从此次战役上入手,可他没想到莫哈奚会搅进北边的战役中去,估计梁时沅都没猜到。

    莫哈奚一直是大赴西北境的劲敌,定泉从未与他交过手,现在却莫名遭受壑然和莫哈奚的两方围堵,谭侍轩又在节骨眼上重伤,梁时沅真是烦到了极点。

    “啧。”梁时沅揉着眉心,看谭侍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堵着一口气,“老爹你都一把子年纪了,还敢单枪匹马闯进重骑围剿里,你是图人家看上你的腰杆子,唰唰上赶着去送啊。我都提醒你几回了,就你这岁数,仔细点,别当自己还是年轻那会,有仗就使劲上。这下好了,腰杆子让人戳了,动不了了,就剩两只眼还能溜一溜,惨不惨?”

    谭侍轩躺在那,本就不舒坦,梁时沅还嘴碎他,气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怄气道:“行啦,就你这张嘴,没死在战场上,先被你唾沫淹死了。”

    “你看你,就是不服老。”梁时沅说:“每回提起年纪,你就跟烫嘴似的,一点就急。”

    他能不急么?

    如今他将近五十,可梁时沅才二十出头,她还这样年轻,梁家顶事的后辈就已经战死沙场。若他再不趁这副躯体还能战时多帮她,那她真就只能独自一人抗起梁家这座大山。他太明白这种孤身无援的处境了,不想梁时沅太早体会到。

    而且,梁时沅最近总在他面前夸权少书。谭侍轩气哼一声,说:“我难得吃了败战,你就碎了我半天。我看权家那小子,败战比我还多,你倒是夸了好几回,你这算什么?区别对待。”

    “这是两码事。”梁时沅不明白这事是怎么扯上权少书的,只能顺手舀一勺水送到谭侍轩嘴边,边说:“他仗打得不挺好的吗?你什么时候这么苛刻了?以前是你总在我面前夸他,怎么我认同了你的看法,你反倒翻脸了。”

    坏了!

    谭侍轩喝了水,心里刚舒畅了会,又开始郁闷了,他嘟嘟囔囔道:“人是会变的。”最后又耍赖着说:“权少书看着没我年轻时好看……我看陆汀白那小子就不错。”

    梁时沅无语到沉默,半晌后才说:“你真是瞎操心。”她站起来,“我打算给吴成用安一个调度乱军,干预行军路线的名头。这罪名应该够他麻利地滚出定泉了。”

    谭侍轩当即说:“你跟朝廷递折子时,一并将吴成用绑过去,也让朝廷明白,定泉此刻的愤怒。再者有竹笙在朝中为我们斡旋,我想之后朝廷再不会派监军来掺和定泉事务。”

    梁时沅颔首,应了声好。

    ***

    陆汀白坐在山头,仰头时天苍苍,俯视时野茫茫,他一遍遍描绘着这片土地的轮廓,反而乱了心绪。

    陆定宇没见他。

    当他听闻定泉的事,快马赶到军营时,陆定宇始终没露面,只是派了人转告他,让他跟着陆成越支援定泉。

    陆汀白想不明白,胡乱拽了把草,搓手时发现指甲嵌进了泥土。他摸了被搁在身侧的水袋,刚打开就被人一脚踹开。水溅了他一身,陆汀白在风里恶狠狠地看了过去。

    “小兔崽子,恼羞成怒了?”陆成越虎背熊腰,把陆汀白挡了个严实,像看猎物一般眼神咬着陆汀白,不客气地说:“大哥把你交给我,我只有一句话,别扯我后腿,更别指望我会救你。”

    “战场上能不能活,那是我自己的事,哪敢劳烦二叔救我。”陆汀白冷笑,这个笑倏忽就过,陆成越甚至都没瞧清楚。只知乍转之间,陆汀白眉眼变得昂然,他说:“我跟着军令走,爹下令让我跟着二叔,我便全凭二叔安排。二叔把我放哪,我就去哪。”

    乖张。

    陆成越打直身子,不再去注视陆汀白。他转身时一脚碾上水囊,像是种无声的挑衅,背对着陆汀白说:“少用他来压我,半个时辰后出发。”

    陆汀白眼里没有情绪,只是半张脸隐进了阴影里。

    ***

    头顶蓦地栽下个重物,端兆年被砸得抬高了头,看见车帘挑起的刹那姜非阙露了出来,姜非阙说:“将军,是滚。”

    滚从姜非阙手里跳上端兆年膝头,转而啄起了翅膀,似乎是在挠痒。

    借着空隙,端兆年看见了滚脚边绑着的信,信上写着“已到,平安。”

    好一会,端兆年才动了一下。她叠好信,再抬头时脸上的笑意已消散,踩着劲风下了马车。

    迎面走来一个人,直直打量着端兆年,待靠近几步,那人忽而笑道:“可是端大人?卑职雷程岩,暂代樾州节度使一职,听候朝廷御令,知晓大人将不日上任,特来此候了几日,总算盼来了大人。”

    端兆年没错过他眼里的轻蔑,捏着眉心就说:“途中病了一场,耽搁了几日,兵马使有心了。”

    “卑职该做的。”雷程岩跟在身侧,看端兆年一副病怏怏的姿态,觉得心里的盘算已是稳操胜券了。他目光错到节度使府邸时,那儿已经站了两排亲兵。

    端兆年似有所感地往后瞧,果然看见二营被隔在了五十米外。雷程岩见状,立即道:“大人舟车劳顿,卑职瞧着兄弟们也面显疲色,何况樾军本就唯大人命是从。思及此,卑职便擅作主张挑了一批精兵,一来可护佑大人周全,二来也能让各位兄弟稍作休整。”

    见他闪烁其词,端兆年不反对,反而良好地接受了安排。随后又以身体有恙为由,将樾州军权交了出去,也借机遣退了部分亲兵。

    交代完一切端兆年便头也不回地迈进了使府,又遽然在第二天杀了个回马枪,顺理成章地把二营讨了回去。雷程岩始料未及,瞪着双眼心里狠狠操了一声。

    之后的三天里,端兆年闭门不出,不问正事。

    雷程岩躺倒在藤椅上,听着亲兵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端兆年三日以来的不作为,心里更加松懈了,进而嗤之以鼻道:“一个女人,果真上不得台面,还妄想够上樾州节度使,我果然高看了她。”

    亲兵附和着说:“听闻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日渐胶着,皇上之所以任用那端兆年,无非就是她在秋狩时救过皇上的命,偏巧皇上眼下又急需用人,才让她赶上好时候。依卑职看,大人这些年劳苦功高,朝廷看不见,可樾州百姓看得见啊!大人何不趁此机会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樾州节度使?”

    “此话当真?”雷程岩毫不收敛脸上的得意,“樾州百姓如此看待我,也不枉我辛苦这么些年。只是——”雷程岩眯了眯眼,考虑到端兆年曾在秋狩时立功,他不会鲁莽地以为端兆年真是个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如何才能攻其不备打到端兆年的要害?她手里可还握着一万神策军。”

    “大人无须担心,我这里有一计。”亲兵刻意压下声调,附耳说:“大人立即传信给赤边大首领,让他明日带人进城攻打樾州。这是端兆年入城的第一战,她若想立名,就必须亲自率兵退□□。届时大人只需吩咐樾军将领按兵不动,寻找适当时机绕到神策军后方,趁其不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面夹攻之下,就是打不掉,也得耗死。”

    雷程岩哈哈大笑,“好,好主意!”随后他又觉得欠妥,抓过边上的边果有一下没一下地磕起来,思考着说:“神策军到底不弱,我得找个机会分散他们的兵力,这样一来赢面会更大。”

    傍晚时分,雷程岩秘密召集了麾下将领,不久又差亲兵到端兆年跟前诚恳地报备□□两日后将进城劫掠的消息,并开口要走四千神策兵。

    姜非阙想开口阻止,不料端兆年却对他说:“你也跟着去。雷程岩暗地里与赤边勾结,我不放心他。这次是二营真正拔刀的第一战,决不可以输,有你在,我便不担心。”

    姜非阙犹豫了,“将军身边没个可信任的人,眼下又被雷程岩看得紧,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端兆年看着姜非阙,说:“雷程岩想让我和赤边鹬蚌相争,自己好渔翁得利,于是迫不及待要分散我的兵力。他要走你们,必定会将你们圈禁起来。我会另外给你一千兵,一旦发现端倪,你立刻带人往西去找权少书,切忌正面硬刚。”

    姜非阙沉默地垂下头。合格的士兵只需要听命行事。

    可姜非阙显然不是,他接过端兆年从权竹笙那得来的钟元期手令,紧着说:“后日赤边就要攻城,将军势必要落入合围之困。我会尽快绕过雷程岩的眼线,到南滕请少将军支援。在此之前,将军务必万事小心。”

    还想叮嘱几句,后边已经有人探头而出。端兆年眼神钉在那人身上,眼神晦暗,声音跟着拔高了几度,故意地说:“你带着兄弟们,以兵马使的命令行事,勿要冲动,不可内乱,亦不能松懈。守好城门是你们的第一战,拿出你们的本事来,不准给我丢脸。”

    “是!”姜非阙这一声应得重,引得外边候着的兄弟都频频回头看。

    亲兵就在这时凑了过去,敏锐地问:“大人的意思,可是姜参军也要跟着一起?”

    端兆年冷漠地对上他,“你有问题?”

    “不,不敢……”亲兵顿时声音发颤,面对着这样端兆年,他只能抬手擦着渗出来的冷汗,最后胆怯地跟在姜非阙屁股后边退下去。

    夜色渐而过半,姜非阙一行人歇在离城门口稍远的一处老宅。因为老宅不足以容纳四千人,所以一行人只能勉强挤在一起。

    姜非阙躺在床中间眉心直跳,他原本想养精蓄锐一番来着,怎知左右都是睡觉不安分的,这个打呼,那个磨牙,另一个操着一口粗鲁的梦话。

    辗转难眠下,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敌袭”,惊得满屋子人唰地坐起身,抓着不知道属于谁的靴子就往脚上蹬,甚至腰带还没来得及系上,就已经摸着刀往门边聚拢,蓄势待发要捅穿门外的敌人。

    里头的动静闹得响,夜巡的士兵很快就围了过去,刚要敲门询问,蓦地有刀破门捅出,又快又狠!

    “毛病!”被突袭的夜巡队长踉跄着躲过危机,恼羞成怒地朝门内骂道:“你丫的祖宗,干什么?!”

    姜非阙顿觉怪异,马上拦下了新的一轮进攻,透过门洞看清了外边的状况。他打开门,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兵。姜非阙此刻只想骂人,话到嘴边却打了个弯,“谁报的敌袭?”

    底下的人气还没消,就直接被问蒙了。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有结论,最后还是夜巡队长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哪有敌袭?我们夜巡到半夜,也没见有异常,别是你们把谁的梦话搞混了吧。”

    众人???!

    紧接着屋里又跑出个人,那人边蹬着鞋,边勒紧腰带,急匆匆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我梦到,啊不对,我听到有人说敌袭?!”他站定时靴子还跑掉了一只,本想折回去捡起,却看到整装待发的大伙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要刀人。他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垂头偏过身子,心虚地说:“对不住,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你是谁?”姜非阙很肯定面前的人不是自己队里的,“你不是二营的人,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能这么悄无声息地瞒过所有人,你是雷程岩的人?”

    “我……”眼见瞒不住了,那人眼珠一转,就老实道:“我叫风旋,是前樾州节度使樊适的麾下将领。樊适死后,我又得罪了雷子错。无路可走之下,我只能躲起来,流窜在樾州各处地方等待出头之日。”

    “你在逃路,又要谋功名,为何不直接去其他州城?那样你的机遇会更多,可你偏偏选择冒险留在樾州,你很可疑。”姜非阙觉得风旋的话里有所保留,便诈他说:“你在谋什么?故意接近我们,该不会连名字都是假的?”

    叫风旋的人心里叫苦,被人这么一针见血地戳穿心思,他甚至觉得自己没开战就先输阵了。

    风旋颓丧地说:“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想来浑水摸鱼的。小道消息说,樾州跟赤边要打仗了。我粗略计较了一番,这一仗,你们注定要两败俱伤,到时候雷程岩便可坐收渔翁利。但雷程岩这人有个明显的致命点,过于偏激。一旦被激怒,他就容易露出破绽。我的目的便是盯紧雷程岩,再忽悠你们这四千人,只要天时地利,我很有可能拿下樾州!”

    “好大的口气!只是你有如此有野心,又怎会这般老实交代,你是在玩什么无间道吗?”眼前的人危险极了,姜非阙一阵头脑风暴,想好了几种处置风旋的法子,但他心里还有些疑问,遂又问道:“你又怎知我家将军此次会败?你对城内的了解太过及时,甚至高于我们,”姜非阙笃定地说:“你还有其他内应。”

    说话间,姜非阙的刀已经架上风旋的脑袋。风旋哪知会搞这出,瞬间惊恐道:“小兄弟,你别冲动啊!我躲了十年好不容易护住的脑袋,你可不能让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掉了!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呐!我都答成不成?咱不能动粗!”

    “那你就回答问题。”姜非阙被风旋这么一打岔,手上倒是缓了劲,紧着又用刀鞘打掉风旋不安分的手。

    风旋委屈地说:“我十年前就想霸占樾州了,可没人愿意跟着我啊。我没钱没粮的,跟着我的人都跑光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雷程岩身边跟着的那个亲兵了。我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早就没了从前气性,今夜混进你们这里,不过是想碰个运气,万一撞大运真让我捡到大便宜了……害,也就骗骗自己罢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不叫风旋,行半境才是我本名。”

    □□的前身是行匪,而行匪的领头人则叫行半境。

    姜非阙怎么看都不愿相信,一个曾经的山大王,却是这般模样,是不是有点窝囊了?

    “你别不信,我还真就是!”行半境莫名读懂了姜非阙的眼神,快要气笑了。他虽然后来被赤边坑惨了,但□□也算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这么想着,他又生出了几分傲气,说话时声音也跟着大了,“我前边说你们要输,这话真不假!因为赤边是明日一早就攻城,并非后日。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雷程岩的人马上就到,你们会被困在这里。我知道你想西下请援兵,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姜非阙倏地脸色大变。

    老宅外忽然有脚步声在趋近,沉闷的装备声仿佛在告诉姜非阙,这是场硬仗。

    难办了。

    姜非阙命人熄灭所有火光,四千人转瞬融进了黑暗。姜非阙还没完全适应,便有人拔刀喊出气势,“打出去!我们不能让将军孤立无援!”

    “打!哪怕只能突围一个人,那也是多一份胜算!”势如破竹的拔刀声冲撞在一起,挑起了嗜血的战意。

    他们绝不后退!

    “不,还不到时候。”姜非阙没有在高昂的士气面前丢掉全部理性。他盯着门,听到敌人的脚步止在门外,似乎只是要把他们围困住。刀锋的锐芒割破黑暗,划进姜非阙眼里,他一下子就镇定下来,说:“你们今夜的任务,只是助我突围,除我以外的人,仍然要留在。你们在,将军便有后援。”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士兵被兜头浇冷水,却仍不甘心地问。

    “等他们回撤。”下一刻,姜非阙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往前走,沉声道:“开门!”

    沉闷声之后,宅门大开。姜非阙一行人踏破黑暗,仿佛成了这场黑夜的主宰,轰地疾撞而出,冲散掉樾军的第一道阵型。双方拉锯撕搅在一起,宅院侧后方不断有樾军回援。

    姜非阙看见几路人奔袭过来,果断回撤,带着十余人逆流挤在人群里,以最快的速度遁入黑暗,最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后门。

    后门只有几百樾军,其余去了前门支援。姜非阙把握机会,带人就冲了出去。

    十几人对抗几百人还是太勉强了,姜非阙逐渐觉得疲乏。他的手被砍了一刀,挥出去的动作也略显僵硬。随着半道出去的樾军又回拢了过来,姜非阙仍旧面不改色,因为他听到了踏马声。

    来了!

    一千兵飙过黑暗突袭而来,刀锋出鞘的同时人头跟着落地,但是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赢。姜非阙回刀入鞘,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人疾驰起来。

    要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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