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山露水

    西临陆府东院。

    陆汀白回到时已然过了饭点,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脱下被雪打湿的斗篷直往陆朝所在的暖阁去,抬步上阶时正撞见屋里跑出个人,慌慌张张的。他忍不住唏嘘了一顿,嘲笑说:“喜峰,你怎么还是没长进,又被阿翁训示,你干什么总惹阿翁生气?”

    “我没惹啊!这可不关我事。”喜峰又急又委屈,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同自己搭话的人是陆汀白,立马惊喜道:“世子,你可总算回来了,老爷子又闹起来了,你快些进去劝劝吧!”

    陆汀白反倒淡定,事不关己地说:“别,擦屁股的事我不干。”

    “哎哟我的世子爷,我给你跪下了成么?”喜峰指着里边说:“王爷和军副使可都在里头呢。”

    “我爹和二叔已经到了?”陆汀白问:“我爹让你来寻我的?”

    “是军副使,”喜峰又是陡然一惊,因为他听到陆朝隔着屋子又发了飙,听陆朝吼道:“喜峰呢,哪去了,还不快滚进来!”

    “这儿呢!”喜峰吓出一身虚汗,也不管陆汀白的意愿,直接将他当作挡箭牌,自己躲在身后推着人就往里走去,到了跟前才怯怯懦懦道:“老爷子,世子爷回来啦。”

    陆汀白一进屋便瞧见跪着的父亲和二叔,遂说:“阿翁,孙儿回来了。”

    陆朝原本发怒的脸色转瞬挂上了担忧,丢掉手里的木棍,两步并作一步去到陆汀白跟前,上下打量且关怀地问:“怎么样,没受伤吧?”接着又假装不满地敲打了他几下,半是埋怨说:“臭小子,一离家就是六年,也不回来见阿翁一次,真真是白疼你这么些年。”

    “爹,我就说大侄子没事的,你就是太大惊小怪。”陆成越见老头子气场缓和了下来,心里没再怕,说着便要起身,“再说了,把人送去汴黎的是大哥,也是大哥突然交代任务导致大侄子没法及时赶回来参加爹的寿宴,这全都是大哥的错,爹你怎么把我也一起训了。”

    “跪下,我让你起来了吗?”陆朝一记眼神把人又吓得跪了回去,他走到陆成越跟前,叉着腰道:“军营里花天酒地,还带女人,老二你出息啊,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陆朝平和的言语间反倒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陆成越很清楚老头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此时更是伏低姿态,十分乖巧道:“爹,儿子知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

    “听你意思,你还想有下次?”陆朝盯着陆成越的后脑勺,这会气头上,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爹,你知道的,儿子没这个意思。”陆成越认错的态度很诚恳,怎知抬头便瞥见了陆汀白一脸幸灾乐祸,心里顿时来气,于是指着陆汀白告状道:“爹,你怎么不问我那些女人是谁引进我帐里的?是您的宝贝大孙子!他趁我酒醉,居然买通我身边的人,还算计走我焉山马场的一块风水宝地,这是身为亲亲侄子该干的事么,简直太混账了!”

    陆朝倏地看着陆汀白,“这事你干的?”

    陆汀白不答反说:“还不是二叔老为难我,我几次表明我缺战马,二叔都敷衍不办,我便只能自个想法子解决。再者说,焉山马场那么大,我只是要了那么一小块地,还比不得二叔的零头,我不过是想物尽其用罢了!二叔,你可还记得支援定泉那次你对侄儿说了些什么?”陆汀白立马转过陆朝那面,“阿翁,我跟你说”

    “大侄子!”陆成越顿感惊慌,竟是冒起了虚汗。他偷瞄了眼陆朝,怂道:“原是我忘了,你瞧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当初许诺给你焉山马场一块地的事。爹,这事是儿子的疏忽,没成想闹了个乌龙,误会一场。”

    陆朝眼神在他俩之间打转,决定不再多问,便对陆汀白说:“属你泼皮,有你这么对待家人的?还不跟你二叔道歉。”

    “二叔,侄儿对不住了,也多谢二叔成全。”陆汀白说着便要掀袍跪下,面上看着居然还真有那么点诚意。

    做戏当然要做全,陆成越装模做样起身去扶陆汀白,呵呵笑两声,说:“大侄子言重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说得好!老二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我。”陆朝双手藏进袖里,静了半晌,目光渐渐复杂起来,他说了句,“老大。”

    陆定宇便顺着回道:“是,爹。”

    陆朝一脸严肃望向陆定宇,“当初你把我大孙子说送走就送走,连问过我意见都不曾,这个我也懒得再跟你计较。可你这一年把我孙子派出去东奔西跑,落了一身伤,他都不敢回来见我。我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孙子,你就非得逼这么紧,老大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扑通一声,喜峰被陆朝扫过来的余光吓得瞬间腿软,脑袋一空跪了下去,打岔了所有人的注意,陆家三代齐刷刷盯着喜峰寻思了好一会。

    小插曲后,陆定宇说:“我未曾这么想过。爹,汀白已然不小,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连这点伤痛都受不住,那他趁早退出军营。二弟在汀白这个年纪,受过更大的伤,仍然咬牙坚持至今,西临没有任何一个兵将伤得比汀白少。爹你总是太惯着他。”

    陆汀白看向陆定宇,才发现自己的心思在陆定宇那一览无余,随后对陆朝说:“陆家是武将出身,孙儿要历练的东西还有许多。阿翁长命百岁,孙儿还等着为阿翁养老送终呢,所以我一定不会有事。”陆汀白紧着掀袍而跪,“孙儿这些年未敢懈怠,时常精进自己。阿翁,你便放手让我去干吧,即使撞上南墙,那也是我必须经历的,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这一路。”

    “你这……”陆朝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终究是叹气,无奈道:“罢了罢了,随你们,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这老头子是管不了了。万一有什么好歹,咱们一起到了地底下,祖宗那里,反正我是不认这个账的,我不认。”陆朝说着回头看四人,竟没一人搭腔,顿觉尴尬,又是摆手嘟囔着,“行了,你们闹去吧。”顺势走到自己的藤椅,躺下时还在唉声叹气,又断断续续想起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从藤椅抬起头,方才惊觉四个闹心玩意还候在原处,“怎么还杵在这里,不是让你们走了吗?怎么,你们还想让我管饭不成?”

    陆成越听罢扯了扯陆定宇的衣服,无声说着你是大哥,你走了我方能跟着走。

    他这会倒是知道规矩了,陆定宇这么想着,于是拽出自己的衣服,对陆朝说:“爹,您休息好,儿子便先告退了。”

    陆成越尾随着陆定宇走出去,眼睛扫到陆汀白时见他没有行动的意思,便伸腿踹了他一下,压着声说:“发什么愣,还不跟着走。”

    “二叔你干什么踹我?”陆汀白毫不避讳,直白地说:“我不走,自然是要在阿翁这里蹭饭,午时我可没吃着饭,现下还饿着肚子呢,走不动了。”

    陆成越绞尽脑汁后只剩难看的脸色,瞪着陆汀白,什么都辩不出来。

    “怎么能不吃饭。”陆朝立马从藤椅上坐起,脾气来去得快,说:“那赶紧备饭,可不能再饿着了。老大老二你们也一块留下来吃,还有喜峰,正好凑一桌解决了。”

    “那孙儿就不客气了。”陆汀白起身搀扶陆朝去往饭桌。

    陆定宇也是跟着坐了下去,陆成越只能不情不愿地挨着陆定宇坐。

    饭桌上,陆朝用热毛巾擦了擦手,问陆成越:“战还是打得紧吗?”

    “没有,说来也怪,莫哈奚最近很是安分,往年这个时期,他们都要频频过境劫掠,今年却少了。”陆成越拿起块羊腿。

    “……如今各地气候比不得盛年,凭莫哈奚那高原之地,加上常年征战,他们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马。莫非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陆朝喝了口热汤,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喜峰怎么看,你是赤节中护军,肯定知道点什么。”

    “老爷子还是宝刀未老,什么都瞒不过……”喜峰奉承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陆朝打断,陆朝说:“放屁,有事说事,少拍些没用的马屁,我不吃宫里那套。”

    喜峰直接进入主题,“半年前莫哈奚的老狼主死了,但新狼主桑吉阿绫刚上任,一些部落的贵族迫不及待,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伺机拥立新的狼主。据我所知,莫哈奚内战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

    陆成越吃东西的动作一滞,紧跟着嚷声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兵剿了他们啊!”

    陆朝一下子就不给他脸色看了。

    “半年?”陆汀白汤还没来得及送进口,就发现了端倪,“打了这么久,不是更应该缺粮食么?他们合该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掠夺我们更多的粮食,怎么反倒安静了下来……爹,你说奇不奇怪?”

    “看来这些年个子没白长。”陆定宇瞅了陆汀白一眼,说:“连喜峰都能打探到莫哈奚的内部动静,说明他们的内战已经进入了尾声,此时再去打就是白白送命。”

    “王爷的意思,是说莫哈奚在引诱我们大举进攻,他们想麻痹我们,其实早已设好了埋伏,一旦我们陷入,他们就能迅速消耗我们的兵力……这,也太阴了啊!”喜峰顿然醒悟,转瞬又觉得出糗。

    “这是高原和瘴气带给他们的底气,我们很难去突破这种弊端。要想一举拿下他们,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正在经历没落,或是主位更迭,恰好此刻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个好机会。换作任何一个主将,很难抵挡这种诱惑,都会迫切想要出击,毕竟打胜战很多时候也是需要运气的加持。”陆朝一手拍上陆汀白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光会打仗可不行,还得有清醒的判断力,不可被征服欲一味牵着走。”

    见陆汀白乖巧点头,陆朝脸上挂上了慈祥的笑容,对喜峰说:“喜峰啊,不用觉得丢脸,起码你比老二强。老二眼里除了打仗,就只剩吃的,你们几个,就属他最垫底。”

    “爹,儿子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陆成越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哼!”陆朝说:“你是缺心眼。”

    陆汀白听得哂笑,转头撞上陆定宇投来的目光,这才稍稍收敛。陆定宇也只能无奈摇头。

    喜峰心里仍然存着担心,他说:“没法出兵打,难不成我们要一直这么守株待兔下去?”

    “自然不成!”陆成越酒足饭饱,随意擦了嘴角,说:“说是不能正面交锋,但我们可派两支队伍去奇袭莫哈奚,耍他们。”

    喜峰跟着掺一嘴,“怎么耍?”

    “由我带小纵队负责扰乱,粮草做诱惑,大哥镇守原地,再让梁时沅去攻打壑然。”陆成越操着一口粗嗓,说:“莫哈奚经过内战,元气定然有损,我们大部队按兵不动,他们便只敢劫我们‘送过去’的粮草,不敢朝我们的大本营来。有了粮草,那么接下来他们的行动一定会转向北边,蹲守梁时沅和壑然的战况,最后无论哪方赢了,他们都能分到一杯羹。”

    喜峰脸上大喜,“届时我们再从后面合围上去,围剿他们!”

    看着没醉却似喝高的二人,陆定宇平心而道:“此举太过凶险。”

    “不仅如此,”陆成越无视陆定宇的话,依然自信满满道:“他们前线溃败的同时,我们还要在后方提前部署兵力,择机捣进他们的老巢。”

    “调虎离山!”喜峰激动地说。

    陆定宇抿了口茶,又说:“大费周章。”

    陆成越不以为然,“且待一举拿下他们!”

    喜峰附和,“拿下!”

    陆定宇,“会败。”

    啧,陆成越顿觉扫兴,冲着陆定宇说:“怎么就会败了?大哥,这还没干呢,你就先灭自己人威风,仗还打不打了?!”

    陆定宇被陆成越炮仗似的大嗓门吵得脑袋嗡嗡作响,更加不想说话,索性看向自己老爹。陆朝撇撇嘴,摆明不想掺和,便眼神示意向陆汀白。

    陆汀白莫名接收到两道视线,扯了扯嘴角,仿佛在说,你俩好意思么,让我一个小辈来兜话。

    那两人反倒喝起了闲茶。

    “哈……吵得头疼。”陆汀白捏着眉头,情绪高涨的陆成越和喜峰因此停下来看他,见他说:“若依二叔的布设,以桑吉阿绫的多疑谨慎,他一定会洞察到背后的端倪,搞不好会反被钳制。”说着,他站起身,指着背后的画板,上面是整个大赴的战线地图,从西往北分别有莫哈奚、西城域、壑然。

    陆汀白指尖落在西北角,说:“逢济年西城域的沦陷,已经丢掉了我们可以依靠地形打仗的优势。莫哈奚和壑然共同掌管着西城域,他们都渴望统一,看似劲敌,实则不断的交手让他们实现了互通合作,给了彼此守望相助的后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一旦我们向任何一方发起伏击,他们便会迅速撤退,莫哈奚可以退至壑然边境,壑然亦可跑往莫哈奚,他们太狡猾了。无论是西临还是定泉,想要赢的代价太大了。”

    陆成越陷入沉思,而喜峰则觉察道:“化被动为主动的关键就在西城域,莫非世子是想……这可不是一件易事,就是王爷当年都没能打下来。”

    “但是这件事必须做,我们一日不掐断莫哈奚和壑然的战场联系,就不能完全放开来打。”陆汀白偷瞄了几眼陆朝,果然见对方叹了气,他继续说:“梁时沅还担着压制朔北三镇的责任,我们同样无法坐视少书一直打流窜战,这些顾忌使我们无法填入全部兵力去深入敌人的心脏。总是这么被动下去,只怕莫哈奚会再现逢济年间的盛况,桑吉阿绫将成为草原上的下一位雄主。佛子说了,桑吉阿绫有鹰视狼顾之相。”

    “帝王之相?”陆成越感觉他扯远了,不屑地说:“我跟那小子交过手,他擅长防守,交锋却缺乏魄力,老狼主都无法统一草原,更何况他?真当我西临的将士是吃素的吗!”

    “西城域我是不会放弃的,时机我会另寻。但轻敌可不是件好事。”陆汀白当即否定陆成越轻视桑吉阿绫的态度,“总之,今年冬天我会缩小北边互市茶贸易,加大与莫哈奚茶马道的互市合作。我们不与莫哈奚交锋,还要送他们一车粮草,然后再把战力放在攻打北边壑然那儿。茶叶是莫哈奚和壑然的重要补给,我就不信壑然不猜疑莫哈奚的好待遇,怎么也能让他们彼此狗咬狗一回。”

    “哼,净学汴黎的鬼点子了。”陆成越心里莫名有了一丝认可陆汀白的念头,但很快就被他压了回去,绞尽脑汁后嘴硬地说:“没我事,我回驻军营了。”

    音落已经起身。陆定宇倏然往火盆扔了块木炭,引得陆成越莫名其妙回了头,然后他说:“老二,由你做主将,汀白随军。”

    陆汀白&陆成越:“哈?”

    ***

    壑然以南是阴山北脉,而赤节恰好位于阴山南部,陆家驻军营便在此安营扎帐了半月有余。

    受大雪的影响,战马吃雪没了往日的灵活,速度很明显地慢了下来,连带着兵将们个个也被冻得手脚发麻。陆成越不敢带着队伍再继续往前深入,于是分批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喜峰坐在篝火前咬着馒头,听着动静抬头看见下马卸甲的陆成越。陆成越绕过他找了个更近火源的地方坐下,把靴子里的水倒了个干净,“雪越下越猛,不能再追赶了,要是赶上雨天,我们都得受到不少的冲击。”

    “我们打散了壑然的队伍,将他们逼回了戈壁,短时间里已经不敢再来偷袭,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喜峰重新抓起块肉就是咬,嘴上仍不忘了问:“想好什么时候退兵了吗?”

    “后日,腾出一天让大伙休整下状态。”陆成越接过士兵递来的补给,大快朵颐的间隙突然想起个事。他环顾四周,混乱的营地全是刚退下来的兵,于是疑惑地问:“那小子呢?”

    “###”喜峰吃得很凶,这会鼓囊着嘴巴说不清话,惹得陆成越额角青筋微跳,“咽下去说。”

    喜峰拿起糙茶就是猛灌,“北上追海都苏勒去了。往回撤兵时,碰巧海都苏勒逃跑的路线在世子的地盘,世子觉得是个机会,便带着自己的兵转头又追了上去。”

    “胡闹!我只给你们撤兵的命令。”陆成越说:“就他自己手底下那点兵,能打个屁!对弈都要被海都苏勒按在地上摩擦。你为什么不拦着?”

    “我拦不住,”喜峰还是埋头吃东西,“世子脑子好使,应该暂时没事。我回来就是想补个补给,马上就可以出发支援。”

    陆成越顿了顿,忽然说:“你就在这,不用管他。如今兵马疲敝,他有胆违抗军令,便没有特权让弟兄们冒险去解救他。都是在家给惯的毛病,才让他越发肆无忌惮,早该治一治了。”

    “可你也没说不能追......”喜峰刚想反驳,迎面就被陆成越猛瞪了一眼,不敢继续犟嘴了。

    “总之,后日巳时一到,不管人回没回来,立刻回程。”言讫,陆成越转身回了自己军帐。

    待到入夜,喜峰趁着陆成越睡沉的空当悄悄集结部下,刚跨上马背时便听到自己副将问道:“军副使刚下令让所有人原地待命?护军您这又是做什么?”

    “他不让行动,我就得听?”喜峰嘴又犟了起来,但还是克制着声音,“这是老子的地盘,我才是这儿的老大,我带的是赤节常备军,与他驻军营有何干系?你就留下来听候军副使差遣,我不跟你扯,世子打小一身反骨,我就怕再晚下去真得出事。”

    此时,一身反骨的世子在进入戈壁后便一直盲目游走。壑然是逐水草而居的族群,特点就是速度快得惊人。陆汀白很快就接受了跟丢海都苏勒的事实,他将队伍分散出去,以股进行摸战,最终在戈壁深处找到了落马暂做休整的海都苏勒。

    陆汀白伏在雪地上,额前的碎发早已湿透,他抓起面前一把雪含进嘴里,朝安长之勾了手,同时用眼神示意江雾。安长之于是去到他跟前,与江雾听陆汀白吩咐,“都打起精神来。从现在起,我们分三队,第一队由我带一万人,第二队由江雾带三千,第三队由长之带两千人。等会我会带一队冲出去,江雾你随后接上,而长之你则负责在后面制造千军万马声势。”

    “就两千人,怎么搞出千军万马气势?”安长之仓促间抬高了头,他说:“而且对方人数那么多,我们就一万五千人,这怎么打?”

    “用用脑子。”陆汀白把安长之脑袋打低了回去,“算了,你这脑子也别纠结那么多了,你只需要替我把气势给足就成。这里是戈壁,土壤瘠薄,一旦强势动起来,很容易感受到明显的震动。你就利用马匹和重骑在雪地上做势,我会把重骑留给你。”

    “那我何时接上世子?”江雾问。

    “你看着办。”陆汀白开始动起来,“你跟在我爹身边时间也不短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眼前的后背,江雾完全找不出一点陆定宇的身影。尽管听过许多人说陆汀白像极了陆定宇,偏偏在他眼里,两人截然不同。他没有让自己迟疑太久,很快说:“知道,只是王爷习惯稳重的打法,像世子这种......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头一回遇到。”

    “那你得尽早适应我的节奏。”陆汀白没再说任何,踩着雪碎眼看去到了海都苏勒面前。

    海都苏勒虎口新换的布条重新染了血,但依然牢牢掌控着战场的节奏,同时他目睹了边陲即将诞生新的主将。新的主将与过去遇到的都不一样,海都苏勒说不清哪里不同,只是一种感觉,因为对方让他感到焦躁。

    所以,他决定今夜一定要击杀陆汀白。

    陆汀白在凶猛的轮番攻击中尝不到甜头,拉锯战在不断地消磨驻军的体力,戈壁作战从来不是他的擅长。

    之后江雾的加入还是没法改变战局的走向,陆汀白仍在后退。只是海都苏勒起了疑心,他开始思考西临此次为何如此强烈地逼进戈壁的背后原因,这在过去中几乎很少发生,只有天景四年有过一回。

    从以前开始,西临北上攻打壑然都是以大漠戈壁为界限,一旦将壑然赶进大漠,他们就会停止追击,否则就会完全地暴露在敌人眼前,没有任何遮挡,且面临援兵能否及时赶到的危险。

    还好老天是眷顾自己的。陆汀白呵了口热气,分明从海都苏勒眼里看到了犹疑。

    “我的人来了。”陆汀白重新握好刀。

    海都苏勒的犹疑还没定论,南面已然传来了破风的马蹄声,整个地面微颤着。海都苏勒从小就在马背上讨生活,时至今日俨然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将,当然遇到过一些善使狡计的对手,所以他自诩不会轻易上陆汀白当。他只当陆汀白在虚张声势,到底来了多少人尚且未知,故而他注视着陆汀白,试图从中看出破绽。陆汀白同样回敬他,双方纠缠着,马蹄随近的动静也愈发明显。

    “听到没,重甲的躁动声。”陆汀白对战时分心,在海都苏勒眼里无疑是一种蔑视。

    海都苏勒没有自乱阵脚,反倒争分夺秒地趋近陆汀白,所有的行动都随着陆汀白而动。

    “妈的!”当啷一瞬,陆汀白心下一沉,完全意识到海都苏勒将自己当作了靶子,四面八方彭胀而来的杀意直指他一人。他正视到,海都苏勒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的决心。

    在骑兵即将包围住他时,陆汀白迅速从豁口跳了出来。直到江雾绕进他侧旁,他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此时后背已经淌满了汗。

    海都苏勒与陆汀白再一次对视,陆汀白换上了一脸正色,突然说:“200米。”

    “你在装腔作势些什么。”海都苏勒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逐渐失了底气,因为他听见由远及近的战马混杂着重甲的沉闷声。

    陆汀白再次出声,“150米。”

    海都苏勒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这一举动让了解他的骑兵有了一小步的退却。

    周围的震感在加剧,陆汀白深知这场心理战走到了关键的一步。敌退,那他便进,他一点也不想给对方振作的机会。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时,他说:“还有100米。”

    他的话果然在下一秒得到证实,黑魆魆的尽头涌出一群黑影,那浩荡的气势仿佛要震裂这块土地。海都苏勒大骇,眼前黑压压一片见不着尾,他几乎能预见下一刻就会被这股势力冲得四分五裂。他恐惧着眼前迫人的威胁,不敢再赌下去,带着人马骤然掉头逃回了大漠深处。

    奔逃的骑兵最终消失在大雪里,悄无声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驻军终于在大雪纷飞中迎来了喜峰的赤节常备军,江雾率先辨认出来了。他向陆汀白靠近,还没来得及禀告,就听得“咚”一声,马上摔下了个人。

    江雾在马上傻眼了,还是驻军先惊呼开口道:“世子掉了!”

    这边动静闹得大,喜峰隔着距离就听出了情况,不一会就驾着马喊道:“快捡起来!”

    “当我东西呢。”陆汀白无语,江雾登时去扶他,却被制止了。他反而把手埋进雪里,嘴上说:“让我再躺会,妈的,要夭寿了。”

    “我才要折寿呢。”喜峰落下马来,对着陆汀白抱怨道:“我这一路都担惊受怕极了,生怕你出点差错,觉都少睡了一夜。”

    “你折不折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来得太慢了。不过,我现在很高兴。”陆汀白露出笑容,“今夜之后,壑然一定会去攻打莫哈奚,草原友好共存的局面将不复存在。”

    喜峰打了两声哈哈,“那必须的了,壑然这下挥师莫哈奚也算师出有名了,真是白捡了个机会。”他打开自己的酒囊,捏着陆汀白的下巴给他灌了口烈酒,“说来也奇怪,这些蛮子对上我们大赴跟强盗似的,烧杀劫掠干了个遍。回到他们草原部落,反倒端起架子,干什么事都得寻个师出有名,这做什么嘛,虚伪!世子你猜猜,这次他们会给咱们安个什么罪名?”

    烈酒烧喉,陆汀白缓了好一会,才勉强散了劲头,转眼瞅到手臂的血止住了,起身说道:“勾勾搭搭?左右是打着莫哈奚勾结西临的旗号,吞并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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