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带着几个静安寺的人,便跟着流采他们一起上路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这样也好,不与流采他们同处一处,夙月倒也乐的自在。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也想看看流景那个小家伙,毕竟见他的机会并不多。
途中众人小憩了一会儿,马车就这么停在了路上,跟夙月同行的两个师妹都已经下了马车呼吸新鲜空气去了,可夙月却不想动。她宁愿一个人窝在马车里,也不愿出去。
“喂,你不吃点东西吗?”流景粗鲁地掀开了夙月马车上的帘子,问她。
夙月见着他,心情突然大好。流景的模样,似乎是像从前的自己更多些。只是身为男孩子,未免过于秀气了些。
“谢谢小少爷,贫尼不饿。”夙月微笑。
流景却不满自己受挫,一张白嫩的脸涨得鼓鼓的。
“不要拉倒。”流景似乎真的是生气了,放下布帘,转身就走。
夙月伸了伸手,想要挽留,可惜布帘已经先一步落下。她的心里有些许的失落。内心似乎有千万只蚂蚁,正在慢慢地爬,既挠人又折磨。
然而,不消一会儿,布帘又被掀开了,竟然是流采。
夙月现在,只要一见到他,浑身的汗毛就会竖起一大半,像只受惊的小鸟。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如果看久了,会露馅。
“小师父不必惊慌,我只是受人之托,拿些东西给你。”流采上了马车,将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放在了夙月的身旁。
“谢谢。”夙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甚至不懂得如何拒绝。只能本能的吐出两个字。
“不客气。”
两人之间似乎真的已经如水般的淡薄。沉默了好一阵,谁都没有再开口。
“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流采没等夙月回答,就走了出去。似乎是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夙月看着流采的背影,百感交集。
他再也不是那个白衣的少年了。
可一切,又似乎从未改变过。
夙月小心地拆开外面包裹的纸,发现里面是一些糕点和馒头。心里想着大概是流景让流采拿过来的吧,心里不禁流过一丝暖意。
这孩子,究竟是像谁呀?
夙月扑哧一声笑了,也许只有这一刻,她才能略微领略到做一个母亲的幸福。可夙月的母亲,恐怕一辈子都未曾享受过这种快乐。
夙月拿起馒头吃了一口,只觉得无比的甜。好像跟从前吃的味道都不同,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只是莫名地高兴。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
“喂,你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件事?”布帘又被人拉开了,露出了流景一张严肃的小脸,夙月却觉得十分的可爱。
夙月心想,自己好像是中计了,明明心里在偷笑,脸上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
“怎么证明是你的东西?”夙月伸手,戳了戳流景滑嫩的小脸蛋。小孩子的脸蛋总是软软糯糯的,夙月轻轻一戳,手指便陷了下去。
“哼,我不管,反正你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听我的话。”流景一股劲爬上马车来,叉着腰坐到了夙月的旁边。
夙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流景打断了。
“不许耍赖。”流景一股脑地睡在了夙月的膝盖上。虽然身子小,但横躺着的流景也已经占了马车里大半的座位。
“你这样,其他两位小师父怎么办?”夙月皱眉,这小家伙怎么如此霸道。
“我都跟她们说好了,让他们跟爹坐一块去。”流景双手交叉着,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霸道?都不问问他们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夙月刮了一下流景的鼻子,嗔怪道。
“你是没看到,一听到要跟爹坐一个马车,她们眼睛都发光啦。爹这么帅,是个女的都喜欢他。”流景一脸得意的样子,有一个帅气的老爹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你就不怕你爹被她们拐跑了?”夙月逗流景。
“怕什么,家里有个这么漂亮的玉溪姐姐,爹都不为所动。她们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拐不走爹爹。”流景蹭了蹭鼻子,信心满满。
玉溪,玉溪竟然跟流采在一起?那习原……
夙月本想再问,但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久居深山的尼姑,问这些岂不是遭人怀疑?
“喂,发什么呆呢?”流景伸出手,在夙月的眼前挥了挥。
“不要老是叫我喂,叫姐姐。”夙月弹了一下流景的脑门。
流景吃痛地叫了一声,嘟囔道:“你就不怕我跟爹告状?”
“……”夙月一时答不上来。
流景却突然凑了上来,一张小脸在夙月的眼前渐渐放大。流景的眼睛,真的跟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一提到爹,你就变得异常的奇怪,你是不是喜欢他?”流景晃动着脑袋,紧紧地盯着夙月,生怕错过了一点蛛丝马迹。
“人小鬼大,竟是胡说八道。”夙月有些心虚,将流景重新按了下去。
流景起先还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但后来,兴许是真的累了,便闭了眼睛,睡着了。
夙月看着流景的脸,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慢慢地低下头,在流景的额头上小酌了一口。她只是害怕,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几经波折,一行人总算到达了月商。月商和临瑞不一样,临瑞是大气,而月商则温婉。一草一木,温婉地像个女子。也许就像封阑这个人一样,看似温和无害,却藏着致命的毒。
“景儿,到家了。”流采见夙月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便叫了一声。
其实是流景又睡着了。
流景只是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翻了个身,又睡去了。这样的长途颠簸,对他的体力也是极大的消耗。路上,流景已经吐了好几次。现在,也是紧紧地皱着一对好看的眉毛。夙月看了,心里也是难受。
夙月抱着流景,下了车。
正好对上了流采的眼睛。
两人都愣了一会儿。
倒是夙月先反应过来,将流景交到了流采怀里。
“有劳小师父了,不知道犬子有无给你添麻烦?”流采用头触了触流景的额头,眉头微蹙。
夙月见流采的举动,心里紧紧揪了一下。
是她大意了,只知道流景的身子确实有些发烫,却没料到流景可能是发烧了。
也不能怪她,毕竟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去照顾别人?
夙月上前一步,有些担心。
流采却看了夙月一眼。
这一眼,让夙月再也不敢向前。
在所有人眼里,她与流景都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这样的举动,难免会令人起疑。
“小师父也累了,快去休息吧。下人们会带你们到住处去。”流采说罢,便抱着流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府邸。
“流大哥,你回来了。”
正当流采打算进门之时,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传进了夙月的耳朵。夙月听着,有些耳熟。
定睛一看,一种久别重逢之感油然而生。但她还是不敢表现出来。
五年过去,玉溪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这位是?”玉溪若有所思地看了夙月一眼。
夙月见她望过来,为躲避她的视线,也是出于礼貌,垂眸微微点了点头。
玉溪也是一样。
“这位是从静安寺过来的小师父,特来为黎民百姓祈福的。你好好招待她们,流景有些不舒服,我先带他进去。”流采说罢便进了门。头上的发带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玉溪显然没有认出夙月。
也是,自己如今顶着一张宣仪的脸,已是面目全非,恐怕没有人猜得到她就是夙月。
兴许是因为夙月比其他两位师父的地位高些,与他们住的地方并不同,玉溪单独将她带到了另一处。
玉溪还像从前那般腼腆,话并不多,一行下来,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夙月心里有些失望,却又有些侥幸。毕竟说多错多。
“小师父经过长途跋涉,一定也累了,好好休息吧。玉溪还有事,先行告退。”玉溪正打算帮夙月掩上门。
“玉溪姑娘!”夙月却没忍住,叫出了声。只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玉溪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夙月。那身鹅黄色的衣裳衬得她唇红齿白。
“没……没什么。”罢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见夙月没什么事了,玉溪便真的走了。
夙月一个人呆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也许真如静慈师太所说的那样,她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她还有太多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只是她不敢去想罢了。
只有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夙月摘下了头上的帽子,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行程,她的头发已经长出了些。她用手轻碰,有种刺猬似的触感。原本想剃掉的,但刮刀拿在手里,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夙月一遍遍地问自己。
从来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