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将调好的酱汁倒在鲜洁的藕片上，盘中红绿点缀，看上去便令人食指大动。他端着盘子走出厨房，迎面走来的家政走过来，面露难色。

    “她又加班？”宋柏淡淡问，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

    家政有点尴尬：“是，朱小姐说工作很忙，让你先吃，不用等她了。”

    宋柏垂下眼帘，拉开椅子就坐，大理石桌面映着流光溢彩的黄铜花架吊灯，有种华丽的孤清。他收回目光，开始吃那碗变温了的米饭。偌大的房子内空无一人，只有钟表的滴答声。

    自从上次的对话后，朱槿就消失了。

    说消失并不准确，她依旧住在这里，也并没有让他离开，只是开始像个幽灵般早出晚归。唯有偶尔改变的物品位置显示出她回来过。家政人员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嘱托，他在这里的生活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甚至比原来的条件还要优渥。

    可宋柏并不需要这些，他只想要她不再逃避。

    一顿晚餐吃得食不知味，和家政打过招呼，他扣上帽子出门散步。天阴得厉害，云层厚得像是要坠落，开始只有零星的雨滴，渐渐地雨越来越大，织成厚实的雨帘。宋柏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像是要冲破某个无形的墙。很快地，连他的帽子都被浸透，前方的也再没有路，精雕细琢的人工湖在雨中变为茫茫一片。

    宋柏终于止步，一大颗雨水从帽檐落下，他忽然眼眶一酸，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裂痕。

    她好像总是这样，随时都能将他抛弃。

    他突然生出一种打电话问个清楚的冲动，可直到掌骨都攥得发疼，也终究没有拨出那个号码。自己在这演什么苦情剧呢，他自嘲地一笑，朱槿什么性格，这么长时间不早就清楚了吗？她是吃软不吃硬的，若是逼急了，宁可一刀两断也不肯为人牵制。

    如果他能接受最差结果，赌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赌不起。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宋柏打开电脑登录贴吧账号。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玩贴吧都只是为了她。可后来倒是真的在花鸟园艺贴吧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刑警的工作压力很大，能看看这些也是疏导和放松。

    “嘀嘀嘀！”宋柏一登录，私信就弹出几条通知。

    他的好友加一起不超过十个，其中大部分都比较年长，发消息也是为了技术交流。宋柏没多想，点开一看，发信人的ID赫然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是你槿姐姐：“你好，打扰啦！最近还好吗？”

    ——是你槿姐姐：“请问能咨询你几个花草方面的问题吗？”

    ——是你槿姐姐：“我想准备一份礼物，对方喜欢养花草……”

    后面是精简的描述，看得出来她并不想给对方造成额外的困扰，更不想透漏任何私人信息，所以尽力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述清楚。可即便如此，宋柏还是意识到，她要送礼的对象正是自己。

    可是发信时间已经是两周前。

    他回复：“你好，不打扰。抱歉回复得有些迟了。”

    迟疑了一瞬，他又加了一句：“你还有需要吗？”

    消息刚发，对面突然弹出新消息：“没事的，是我打扰你才对。”

    过了几秒：“要的。不麻烦吧？”

    她有空刷贴吧，明摆着工作不忙，还说是加班。宋柏深吸口气，脸有些黑。可随即他又意识到，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她在明，他在暗，何不借这个信息差探听一二？

    “不麻烦，很乐意帮忙。”他说，“选择太多了，你的预算多少？”

    对面秒回：“预算很充足，当然那些天价的不算。”还跟着个笑脸。

    “想送男士还是女士呢？多大年纪？”又是几个问题。

    这次她的回答有点含糊：“年纪和我差不多，不过性别和花的种类还有关系吗？”

    “当然，男女审美有差异。”他信口胡说，这实在是很新鲜的体验，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她骗得他团团转。

    “男的。”她回，“性格严肃古板，大概不喜欢太纤细浪漫的花型。我估计也不会喜欢太鲜艳招摇的吧。”

    “那不一定。”他不动声色地诱导，“有时候人反而喜欢和自己相反的。”

    对面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道：“倒也是，不过这种怕是新鲜几天就会腻，不长久。”

    这口吻看似说花，实际倒像是以花喻人。宋柏怕被她察觉到不妥，没有再延申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花：“有长性的人，做事肯定做到底，养花也会负责。”

    “他平时养的植物都有什么？”他问。

    朱槿简单列举了几种植物的名字，果然都是他家养的。宋柏忍不住唇角勾起，之前的情绪早抛到十万八千里。

    他打字的速度更慢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去那些植物的名字：“盆栽合欢、舍利干松树、红枫都可以。合欢寓意好，松树和枫树送同事或者朋友。”

    这是一种试探，他想知道她心里对自己的定位。

    对面很久都没回，久到他盯着屏幕的眼睛开始发酸发胀，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了。

    “有没有在两者之间的？或者柏树呢？”她终于回复。

    “柏树不能作盆栽。”他强忍心中的复杂，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兴奋还是失落，“男朋友？”

    消息发出，他意识到自己冒昧了，他们只是网友，她的警惕心又那么强，肯定会否认。

    “是啊。”她说。

    空气里像被人撒了糖粉，宋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尽力不露出任何表情：“那为什么不送合欢？好看好养活，也不贵。”

    她没有回答这个话题，他也不追问，连续抛出几个必定不合她胃口的植物。

    见她不答，他道：“你想要传达什么，我替你选。”

    “不用啦，已经占用你这么久，太麻烦你了。”她说，“再说，我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其实按照朱槿的性格，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但宋柏是肯定不接受的，说不定还会误解。她像是被堵在死路上，只能转着圈焦躁。连范曼语都被她摧残得受不了了，疯狂摇她肩膀：“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少有地，朱槿没了答案。没错，这正是问题所在，一向目的清晰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

    “闹别扭？”岁寒问。

    朱槿不想透漏太多个人的事，但对面的人是危难时帮过她的老大爷，人品还算可靠。有时旁观者清，她也很想听听局外人的意见。哪怕最坏的情况下，对方抖了出去，她也无所谓。朱槿早不靠着网红身份吃饭了，再说这又不是什么黑料。

    “……也不算。”她犹豫了半晌，“只是他想定下来。”

    她没直白地说出来，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体会到话里的微妙，间接猜到隐含的意思。

    “能理解，你还年轻。”岁寒道，“你对他不满意？”

    这老头也太直白了吧？朱槿不太想回答，却也不想撒谎，只含糊道：“是我没准备好。”

    她不想再聊了，也管不了是否生硬，直接将话题重新引向植物。对方很识趣，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问什下去。最终朱槿选定了兰花，和岁寒道谢后就下线了。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男人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现在公司开起来了，朱槿彻底转幕后做资本，除了偶尔还会发些造福大众的科普贴，几乎不再分享什么多产品。只是她的粉丝基础毕竟还在，哪怕是纯粹的互动贴，也依旧有不少关注互动。

    在顾景寒的事情上大赚一笔后，朱槿也没有浪费自己的热度，顺势开了家MCN公司，一口气签下不少有潜力的内容创作者。她看了眼桌上待审的文件，重新振作起精神。等待她做的事情还要很多呢，头一条就是为女性员工提供更舒适的办公环境。

    她重新投入工作，宋柏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今晚的交谈令他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并非对他这个人有何不满；忧的是，即使是对他，她身上那层似有若无的空气墙也依旧没有打开。她像是个过客，和一切都保持着可以后退的距离。

    宋柏望着天花板，默默下了决心。他是个男人，他不能不为自己拼一把，哪怕是失败，大不了就是再被她骗一次。

    横竖都是这个人，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