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把土填回去吧。”霍闻川分析道:“门槛底下的空间有限,只能藏小物件。要当真还有别的物什,最大可能也是藏在堂屋的门槛底,里面还比较空。”
    “确实,再藏十个这样的本儿都没问题。”说罢,傅平湘将竹竿递还给段怀仁,又拿扫帚往回填土。
    有伤的宋翔坐在屋里唯一的矮凳上,翻看传到手里的记账本,“会是谁把本子藏在底下的?”
    姜银砚推测道:“阿环吧,她知道凶手要杀她,所以才把记账本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常瑞不是沉默寡言之人,见大家讨论的热烈,也忍不住加入:“不是吧,记的全是流水账,有啥可藏的?”
    高茴不满道:“你这人说话也太不受听了。”
    常瑞活脱脱是记吃不记打,争辩道:“实话实说呗,每天就卖那么几分钱,偷贼都懒得惦记。”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傅平湘扬起拳头,“你要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拔出来打成结。”
    这么一威胁,常瑞又能老实一会儿。
    “阿环为什么要藏记账本?”姜银砚躬身将宋翔手里的账本翻到记录停止的那一页,“记账日期停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采菇一斤,换四分钱。后面就全是空白,没有再写一个字。”
    宋翔一本正色地说:“大约是有人忌妒阿环采菇厉害,所以对她痛下杀手。”
    傅平湘乍听觉得有些离谱,但转念一想,生活中离谱的事也不少,于是认真思考起宋翔的猜测来,“还挑人结婚当天动手?”
    宋翔怒斥道:“丧心病狂,非人哉。”
    高茴忿忿道:“新婚妻子被杀,当丈夫的就这么忍了?”
    张晴和瞥二人一眼,“你们都跟着他的思路走了?”
    二人恍然清醒,傅平湘斜眼看宋翔,“差点就被你带沟里了。”
    宋翔:“……”
    张晴和不紧不慢地说:“采菇三年,在生长淡季又是婚喜之日动手杀人,图什么?”
    高茴思考道:“单纯是嫉妒的话,确实说不通。”
    姜银砚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阿环昨夜出现时的场景,旋即心惊地睁开,“阿环的脸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烂了。”
    霍闻川:“也许还是活着的时候被划烂的。”
    鲜柠禁不住一抖,“划的面目全非,得多疼啊。”
    庄准拨了拨自己额前乱糟糟的留海,“谁这么恨她,杀人都不能解恨,还要毁容。”
    姜银砚昂首望天,“给阿环刻像建庙,长明村就真的能好吗?”
    傅平湘双手插兜,“长明村能不能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找出杀阿环的凶手了,我们能好。”
    姜银砚偏头看他,“你说的有道理。”
    高茴看了看大家,“还有四个小时,我们能干点啥?”
    在当前的处境里,没有电灯,也没有炭火,天亮之前他们什么也干不了。
    常瑞脱口道:“睡觉。”
    好吃懒做的老油条,没人有兴趣搭他的腔,包括傅平湘。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大伙儿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远处忽然出现一个光点,在黑暗里像萤火虫似的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庄准引颈而望,“好像有人来了。”
    堂屋里的人全部来到外面,目光齐齐投进化不开的浓夜里,只见光点正在稳步前行。
    “是族长吗?”段怀仁问。
    大伙儿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族长。
    宋翔笃定道:“我认为是族长,他来检查我们有没有采到蘑菇。”
    傅平湘满不在乎地说:“来呗,咱这一下午山路可不是白走的。”
    五六分钟后,光点停在院外,来人敲响简陋的木板门。
    “我去。”话落,庄准猛地冲进雨幕中,打开院门。
    令众人意外的是,来人竟不是族长。
    “赵铁豆。”傅平湘唤道。
    赵铁豆身穿雨衣,脚蹬筒靴,踩着一脚泥走进院里,“都没睡呢?”
    傅平湘狐疑道:“这么大雨,你咋来了?”
    赵铁豆三两步跑到屋檐下,掀掉雨衣帽,“族长让我来看看你们,还需不需要点儿啥。”
    十个人里,只有张晴和、傅平湘、高茴三人认识赵铁豆,今早他们去打探线索的几户人家里,其中之一就是赵铁豆。
    赵铁豆当时忙着煮猪食,没跟他们说几句,三人见他实在不得空,言谈里也不愿多提阿环的事,就出来去了下一家。
    既然他主动来问需求,傅平湘就没跟他客气:“需要电,还有烤火的炭。”
    赵铁豆皮笑肉不笑地说:“等石像刻好了就通电。炭没有,我们都是去山里捡柴禾来烧。”
    傅平湘:“雨下个不停,山里的柴都太湿了,点不着。”
    赵铁豆想了想,“这样吧,明早我从家里带点干柴来。”
    傅平湘扬扬下巴,“谢了。”
    “没啥事。”赵铁豆左右张望一番,“给我瞅一眼你们采的蘑菇。”
    大伙儿一霎明白,赵铁豆踩着跟稀粥一样的泥路冒雨前来,问需求是假,看蘑菇才是真。
    傅平湘将目光投向霍闻川,蘑菇的事情或轻或重,他不敢做主张。
    霍闻川不露辞色地开口:“请进。”
    装蘑菇的五个竹篮全在堂屋里,赵铁豆直接穿着不断滴水的雨衣一脚踏进去,打起手电,蹲在竹篮前挨个查看,还时不时地将手伸进去翻动。
    “赵铁豆,你在找啥?”傅平湘忍不住问。
    “你们太能干了。”赵铁豆问东答西,言行举止实在惹人怀疑。
    姜银砚直截了当地问:“族长让你来检查蘑菇的?”
    赵铁豆查看完最后一只竹篮后才起身,“族长没让我来,是我自己。我头天也去山里了,才摘了一小把,还寻思没了。看你们摘那么多,我准备等明天雨小了再去山里碰碰运气。”
    姜银砚笑不达眼,“祝你好运。”
    看完蘑菇,赵铁豆又开始看石像,还跟段怀仁探讨起石刻手艺来。
    赵铁豆将石刻工具拿在手里摆弄,“我以前老想学这门手艺了,还去镇上给师傅当过学徒,待了半个月就回来了,脑子笨,学不会。”
    “我爷爷和我爸都是石匠,我这门手艺就是他们教的。”
    段怀仁这话一出口,赵铁豆直接现场让他教学。段怀仁没理由拒绝,就拈重要的技巧跟他讲起来。
    傅平湘小声嘟囔:“这是捡到免费师傅了。”
    “假的很。”高茴瘪瘪嘴,“要真想学,白天就来了。现在这下雨摸黑的装好学,谁信他。”
    庄准往堂屋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鲜柠也凑进窃窃私语组里,“目的不单纯。”
    张晴和将手腕伸出袖口,“八点四十。”
    常瑞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了。庄哥,有事叫我。”
    庄准没理睬他。
    常瑞仿佛已经习惯大家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变得不怎么在意了,将话说完便兀自往房间走去。
    “赵铁豆。”张晴和出声打断石像旁两人的对话,“你一直生活在长明村?”
    赵铁豆笑答:“我祖祖辈辈都在长明村。”
    张晴和继续问:“你今年多大?”
    赵铁豆不疑有他,如实回答:“三十六。”
    “怎么还不娶妻生子?一个人过,不孤单吗?”张晴和此刻宛如关心赵铁豆个人生活的七大姑八大姨。
    然而,就是这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众人却在赵铁豆脸上看到难以启齿的神情。
    “眼光高呗,村里的姑娘都瞧不上。”比起张晴和,傅平湘身上七大姑八大姨的气质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茴也开始拱火:“去外村找啊。”
    赵铁豆表情有些不好看,但又怕他们察觉出什么,还要勉强维持假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十分万能。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喜欢哪家姑娘,只管说,我去给你保媒拉纤。”傅平湘和媒人的距离就只差一把瓜子。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赵铁豆多一秒钟都待不下去,着急忙慌地就要走,还没下石槛便被傅平湘一把拉住,“着什么急?庙里有这么多张床还不够你睡的?再聊会儿。”
    赵铁豆胡乱找了个借口:“我家养的鸡还没进笼子,我得回去看看。”
    傅平湘拽着他不放,“也不差这一会儿。”旋即喊宋翔:“翔子,把椅子给咱铁豆哥搬出来。”
    宋翔麻溜地将椅子搬到外面。
    赵铁豆连忙去扒傅平湘的手,“不了,傅老弟。”
    傅平湘脸色瞬变,“不给面子是不是?”
    赵铁豆面露急色,“我家里真有事。”
    “铁豆哥,你这就不仗义了。”傅平湘做张做势地说:“刚才跟老段学石雕学的那么起劲,到我找你聊会儿老实天,你就推三阻四的,是不是看不起我?”
    高茴也从旁劝道:“铁豆哥,你就跟他聊会儿,不然他今晚能跟到你家里去。”
    见赵铁豆犹疑不定,傅平湘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这么大个汉子,你怕啥?又不吃你。就聊聊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我是真想把你当兄弟,才想多问你两句来的。”
    霍闻川和姜银砚交换了一下眼神,姜银砚赓即装出一副困顿的模样,声气慵懒地说:“你们两兄弟聊,我们要回屋睡觉了。”
    张晴和叮嘱道:“傅平湘,你回屋前把篮子都放好。”
    “放心吧,忘不了。”傅平湘冲大家摆摆手,“都回屋睡吧,我陪铁豆哥谈会儿人生和理想。”
    众人陆续回到房间,但并不是真的去睡觉了,而是全都站在窗户后面听傅平湘和赵铁豆交谈。
    傅平湘没有凳子,就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铁豆哥,你是不是有啥难言之隐?”
    “比如说,身体某方面有问题?”傅平湘精准拿捏住男人的心理。
    果然,赵铁豆在听到这话时,立马激动地否认:“没有,我身体没问题。”
    “身体没有问题,那就是受过情伤?离过婚?”傅平湘继续猜。
    赵铁豆再次否认:“不是,我没有结过婚。”
    “铁豆哥,”傅平湘眼睛微眯,“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女的吧?”
    赵铁豆连连摇头,“不是那么回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啥原因?”傅平湘将音量放低,给对方一种在说悄悄话的感觉:“现在这里没外人,你就跟我说句实话。”
    赵铁豆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似乎他至今未婚的原因不同于寻常人那般简单。
    “铁豆哥,你也别瞒我了,这种事不是说你瞒就能瞒得住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多少知道一点,你们长明村,有秘密。”傅平湘故作深沉,准备诈一诈赵铁豆。
    赵铁豆眉心一跳,警惕地问:“啥秘密?”
    傅平湘指了指身后尚未雕成的石像,“跟阿环有关。”
    赵铁豆顿时目瞪口呆,须臾才说:“你听谁说的?”
    “这个就不方便告诉你了,总之有人跟我说过。”现在轮到傅平湘卖关子。
    赵铁豆狐疑地问:“我们村的人跟你说的?”
    傅平湘反问道:“你觉得呢?”
    赵铁豆眉头皱得更深,“长明村受了阿环的诅咒,已婚男女不能同屋睡觉,未婚男女不能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