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

    幻成沈思言的白鹤跟在宋甲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宋甲:……

    “有没有可能,这里是我家。”

    所以沈思言才会找他合作。

    那些就连云亭掌门都会头疼的阵法咒术,于他而言,破解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因为这就是他的家,是左衾亲自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地方。

    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阻拦,他们就登上了最高处的观星台,白鹤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这是云亭最核心地方之一吧。

    宋甲没接话。

    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他是宋甲,是左衾的阿大,是他唯一的徒弟。

    这片他曾仰望过无数回的星空之上,漫天繁星闪烁,汇在银汉迢迢,若微暗之人捧烛火而前行。

    那是曾经左衾教他识过的星宿,昴日鸡,鬼金羊,危月燕。

    白鹤还在喋喋不休,“凭咱们俩,能毁掉这东西嘛?这玩意儿说不好比迟昼海还耐造。”

    “老宋啊,妖皇陛下说了,不行咱就回去再想别的办法。”

    “老宋?”

    “老……”白鹤转过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宋甲伸出手,像是轻轻一划,满庭星河便向他倾泻而来。

    青年墨发不知何时散开,他闭着眼,身旁星河萦绕,周天星辰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陪衬。

    他像是星辰的主人。

    白鹤吞了吞口水。

    “老宋啊,你有这本事早跟我说啊。”

    而后他后退了几步。

    几乎是在下一瞬,白羽凤凰猛然展开圣洁瑰丽的羽翼,“咻咻”几下影儿都看不清的操作,就把宋甲甩在背上,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就是粗鲁地与他漂亮优雅的外表不相符合。

    宋甲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白鹤仰头清啸一声,利箭一般猛然窜出去。

    被他这么一摔弄得脑袋昏昏沉沉,宋甲意识彻底丧失之前,心里面想,他明明听不懂鸟语的啊。

    怎么就感觉自己听明白了白鹤这声尖叫——跑啊!

    ——

    “天意,也会有真心么?”

    这幅星图,整个能毁掉的人不过一掌之数,但能让它这般撕裂地悄无声息的,就只有宋甲一人。

    长夏是能够一剑劈开它,但那一剑下去,半个云亭怕是也跟着星图没了。

    宋甲只是轻轻比划几下,星辰便在他周身流转,星辰之力加身,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极致的偏爱。

    沈思言问出这句话的下一刻,就发现他问错了人。

    姬氏九万年得天独厚,更是天道对凡人的真心。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姬盛谈论这个问题,这玩意儿吧,就类似于问你娘更爱你还是你弟弟。

    他抬眼看了眼天,哦,不对,是你爹更爱你还是你弟。

    而后他又忍不住想,这也不对,现在看来,他们爹更爱的明显是长夏这个闺女。

    可惜他闺女现在一心想弄死他。

    好一出伦理大戏。

    姬盛不知道沈思言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在星河倾泻那一瞬,他和幽灵船上所有归来的亡灵们都感觉到了。

    那道一直搜寻他们的目光,变迟钝了。

    路子对了。

    他垂下眸,心里想,原来星星就是祂的眼睛。

    原来万年过去,祂已不是那么全知全能。

    他朝沈思言道,“走了,干活去了。”

    黑夜来了,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生物,自然要开始行动起来了。

    ——

    梨白抿着唇,再一次站在了这座铸剑古楼面前。她看着坐在石阶上的糟乱老头儿,轻声说:“前辈……”

    老头儿脖子上的裂纹,似乎比上一次更多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祝由毫不在意的挠了挠他的脖子。

    “小问题。”

    他瞧着梨白,忽的古怪一笑,“准备好牺牲了么?小姑娘。”

    可能因为他自己的身份,“牺牲”二字,他念地格外重。

    梨白垂着眸,无己剑就在她的手心,她盯着剑柄半晌。

    至人无己,这是她选的剑。

    她一字一句,坚定说道。

    “我将奉上一切,作为牺牲。”

    如果她和师姐只能活一个的话,她选师姐。

    如果师姐和苍玄只能活一个的话,那她还是选师姐。

    祝由的的笑意瞬间盈满枯老的面皮,他像是话本里诱人下地狱的精怪,用蛊惑人心的腔调,忽然高昂道,“这才对,梨白,咱们当牺牲的,就要有牺牲的觉悟。”

    梨白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老头儿却毫不在意,他看着窗外青天,指着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左衾!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忽然他抓着梨白的肩膀,神色疯狂:“凭什么,凭什么咱们要当这刍狗!”

    “前辈。”

    梨白忽然开口。

    “不当祭品,我们将连诞生都不会有。”

    祝由忽然停住,又变成那个平庸的邋遢老头儿,他放下双手,理了理衣袖。

    “那你要认命么?梨白。”

    “认。”

    梨白垂着头。

    “自我被创造之日开始,我就知道,我将死去。我没有师姐那么强大,反抗不了命运,我认命。”

    而后她抬起头,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十七八岁的姑娘在凡间都正当是朝阳一样的年纪,在寿命悠长的修仙界更是被呵护的幼苗,甚至连云亭学堂的学都还没上完,可她眼眸里却全是这个年纪不应当有的隐忍多思。

    “可是师姐好像不想让我认命。”

    师姐有时候会笑着对她说,“小梨白,多希望你慢些长大。”

    可她慢不了,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早就定好了她的死期,一直是时间在追赶着她。

    “前辈,所以我想试试。”

    祝由嗤笑一声。

    “到头来,还不是个‘牺牲’。”

    为了别人,多么愚蠢。

    左衾啊,不愧是左衾。

    ——

    “你憎恨左衾吗?”

    “恨他做什么。”

    长夏转着剑,外溢的剑气将雪花劈成了两半。

    嗯。

    不恨。

    不恨到连剑气没控制住。

    不用裁寿之后,长夏的脾气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如果宋甲在这里,知道谢逢雪的想法,他定然会长叹一声。

    知己啊!

    但谢逢雪显然是不在意自己师妹的坏脾气的。

    他又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憎恨左衾的呢?你想杀了他吗?”

    她本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应该憎恨左衾的人。

    长夏继续转着剑。

    “有什么恨不恨的,他不都是左衾。”

    她停下来,忽然对谢逢雪道,“师兄,你总是问我,想不想杀了谁。为什么呢?”

    她闭上眼。

    “是因为,是因为他们‘杀’了我吗?

    她又睁开眼,对上谢逢雪黑漆漆的眼眸,没有流转的潋滟色,那里面只是一片虚无。

    仙人不朽,但她的师兄,灵魂已然空洞。

    “所以——”

    “在我不知道的那些时空分支里,一次又一次看着我去死,是不是很苦。”

    谢逢雪怔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勾唇一笑,“苦,怎么不苦,比小时候偷吃琼芳姨的莲子心还苦。”

    他伸出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凡有一次……但凡有一次,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唯独对你这么残忍。”

    他无法接受不管重来多少次,自己师妹必死的命运。

    更无法接受的是,造就这命运的人竟然是左衾。

    是他敬仰的,憧憬的,尊重的,爱戴的,孺慕的左衾。

    长夏牵住师兄的手,像小时候师兄牵着她的手一样。

    “是他坏。”

    如何要去憎恨左衾呢?

    如何不去憎恨左衾呢?

    长夏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般一往无前,至少面对左衾的时候是这样。

    那些她从不愿意深思的细节被强行串联,得出来一个她自己也无法接受的真相。

    万年前凡人逆伐天道,强行剥离出祂私心偏颇的那一部分,将祂变成了高悬于天的无情眼睛。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而她还没有查到,被剥离的那一部分天道,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左衾的预言永远准确。

    为什么只有左衾能身合龙脉。

    为什么左衾一去到迟昼海便会被那里残破的天道法则攻击。

    为什么连历代人皇无法做到的都跨越时空的梦境,被一个早夭的王子造出来。

    为什么作为取悦上天的牺牲,祝由会那么听左衾的话。

    当她踏入天来楼大阵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天道有恒,有得有失,时空咒术,是世上最公平的术法,那样磅礴的阵法,除了上天本身,又有什么凡人,付得起代价。

    “天来”二字,左衾如此直白。

    有时候长夏会忍不住揣摩他。

    揣摩当他被凡人撕裂,作为“凡人”行走世间这么多年,会思考些什么。

    揣摩他为什么还愿意和他们这些卑微的蝼蚁、命运的奴隶演戏。

    以及——他跟自己道别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明明自己定下的中天紫薇归位之日,却又自己提前退场,还假模假样安排那样一出好戏。

    明明残忍地写下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却还做足了严师慈父的戏码,这上千年的情分,像是一场笑话。

    长夏有些嘲讽地想,那个人对她,对宋甲,对师兄,对师父,究竟有没有过一丝真心。

    而后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她怎么胆敢奢求上天的真心。

    他多高高在上。

    他可是左衾。

    可他——是左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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