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窣窣……”

    一只花鹿穿过灌木丛向蹲在地上的身影走去，用脑袋拱了拱她的后背，在少女转过身来后，将嘴里叼着的松茸放到了那双满是泥印的手里。

    “哇，好大一个！”诗织惊喜地看着手中的大松茸，站起来轻轻顺了顺花鹿颈部的毛，含笑道谢：“谢谢你~我会好好品尝的~”

    “啾——”

    花鹿叫了一声，亲昵地舔舐一下她的手指，便带上她身边的小鹿转身离开了。诗织站在原地目送花鹿母女离开，想起之前帮它接生的那一天，一时颇有些感慨：“幼崽真的长得好快啊……”

    不止是动物幼崽，小孩子的成长也是一天一个样，自从收养了五条悟，诗织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冬去春来，添衣强体；夏花秋实，增补营养……如此往复，不知不觉就过去5年了。

    5年，与她而言不过长生中的一瞬，但对于从小白萝卜变成了一棵小树的五条悟来说，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生阶段。他的小手渐渐变大，变得更加有力，身高也从她的大腿长到了她的胸前，脸上的婴儿肥虽然还剩了点，但已经能看出未来俊美少年的影子了。

    在她习以为常的时间流逝中，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了。

    说起来，东洲皇室在5年前那场战争中换了一任主子，借着她当初“神迹”的东风，看似柔弱的皇妃带着娘家私军上位了，雷霆手腕直接使整个皇室余烬复燃，硬是盘活了这潭死水，也是蛮厉害的。

    除此之外，这位女皇还为她失踪的亲子五条悟安排了一个“神隐”的身份，做好了皇子回归的准备。

    “这样挺好的……”

    诗织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声，将松茸放进小背篓，顺着来时的路向着同居的小树屋走去。

    春季的森林生机勃勃，几乎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偶尔几天下过细雨，也会让整个森林更有活力。

    小木屋的木墙外又爬上了新的绿藤，正值花期，和小窗台上的各色花朵们交相辉映，引了好几只胖乎乎的鸟雀飞过来凑热闹，有的落在小花盆里，也有的落在了花团中的白色发顶上，用实心的一点重量唤醒了打盹的小小少年。

    “唔……”

    睫毛颤动，五条悟在一片惬意的阳光中睁开眼睛，顶着头上的小胖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哈啊……诗织怎么还没回来……”

    “啾啾~”

    落脚点突然活了，他头上的小鸟拍着翅膀落了下来，好奇地歪头看他。五条悟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蓬松的毛胸脯，另一只手支着头，对着这位小鸟朋友嘟嘟囔囔：“你说，她不会又在哪迷路了吧？”

    “啾啾！”小鸟听不懂，但小鸟觉得他戳叽的动作很冒犯，于是低头啄了下他的手指，展翅飞走了。

    五条悟轻哼一声，顺着它飞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眼熟的黑色脑袋从树丛中探了出来，心情立刻转晴，大喊着朝那边招手：“诗织——你回来啦——”

    “我回来啦——”诗织也大喊着朝五条悟的方向招手，双眼含笑看着他荡着树藤落到树下，蓬松的白发在风中轻盈舒展，像白鸟又像猫咪，风风火火地朝自己跑来，“这么急？自己待在家里是不是有点无聊啊？”

    在距离两步之遥的位置蹬地一跳，五条悟稳稳落入诗织张开的怀抱，两腿夹住柔软细腰，腾出手来捏她的脸：“超——无聊——你怎么才回来啊？要不下次我和你一起去算了！”

    被捏脸的少女哼哼唧唧：“啊！你又捏我的脸！没大没小……”

    她怀里的小少年捏得更起劲了：“拜托，是谁没大没小啊？天天做好吃的投喂你，让我捏捏脸怎么了？”

    诗织自觉理亏，“诶嘿”一笑装傻，两手抱着他小跑回去，装着新鲜松茸的背篓一颠一颠。

    “最可爱最聪明的小悟~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哼……做了樱饼，你之前不是眼馋来着。”

    “哇！开心！！谢谢小悟~~”

    “！！你怎么又偷亲我！”

    “诶嘿~就亲就亲~”

    “可恶……”(//>皿<//)

    樱树叶带着淡淡的樱花香气，粉色的饼皮包裹着甜甜的豆沙馅，入口微凉，滑滑软软，甜而不腻，诗织一口一个满足地嚼嚼，除了“好吃！”之外根本说不出别的话。

    翘着脚趴在木桌上，五条悟单手托腮看他的魔女姐姐大口干饭，表情得意，语气也得意：“怎么样，还得是我吧？”

    诗织咽下嘴里的樱饼连连点头，又拿起一个递过去：“小悟，你也吃啊，不然我很快就吃完了。”

    “好啊，那你喂我吃~”五条悟张开嘴巴，漂亮的蓝眼睛笑得弯弯，“啊——”

    诗织把樱饼的叶片摘掉，伸手塞进他的嘴巴里，“给~好吃吧？”

    一整个樱饼对小孩的口腔容量来说有点大，五条悟的脸蛋被撑得圆鼓鼓，一边嚼嚼一边含糊道：“好次，不愧是窝。”

    “那就好~”诗织手指轻戳他的圆脸蛋，笑得温柔又满足。

    五条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虽然和她在一起时的生活水平比起之前的皇室用度差远了，但他也没有什么不满的，不但很快学会了做饭，教给他的术法也都学得很好，不管是作为养子还是学生都非常令人省心，反倒是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因为收养了五条悟而提升了一截。

    这孩子天生灵感就强，诞生于皇室又是个早慧的，平时相处时总感觉他像是有读心术一样……每次都能把她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管是她想说的还是不想说的。

    可恶，明明她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啊！

    见少女小口啃着樱饼又发起呆来，五条悟撑着桌子探身过去，在她眼前挥挥手，无奈呼唤道：“诗织——你又在想什么？”

    灵光回到了黑眸之中，诗织对上小孩的蓝眼睛，舔舔嘴，有点理直气不壮：“也没什么啦……就是在想什么时候把你送回去……”

    果然，一听这话，五条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抿着嘴唇皱起眉头，语气困惑又委屈：“为什么要把我送回去？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不要你！”诗织一看他这表情就心慌了，连忙站起来大声表态，把他抱在怀里拍拍背，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其实是我最近需要出一趟远门，不能带你一起，又不放心你自己在家，正好你的生母现在当了女皇……”

    五条悟生硬地打断她：“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

    诗织叹一口气，摸着他的后脑勺给他顺毛，“芙蓉峰有喷发的迹象，一旦喷发，整个东洲都会遭殃……我得去缓解它的能量暴-动。”

    怀里的小少年搂着她的脖子安静了一会，又突然冒出来一句：“所以还是我不够强，是吗？”

    诗织闻言一愣：“啊？不是，因为这本来就……”只有我能做啊。

    五条悟两手撑着她的肩膀直起身，执拗地瞪着那双黑眼睛：“但是如果我够强大，你就能带上我一起了。”

    诗织哭笑不得：“不是这么回事，小悟，我主要是担心你……”

    “可以。”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背过身去，五条悟克制地吸吸鼻子，瞪大眼睛盯着地板，努力把打转的眼泪憋回去，“我会回去的，你去忙你的就好。”

    “……”

    在他的身后，少女没再说话，只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脚步声渐渐离他远去。这一瞬间，被抛弃的茫然化为难以释怀的委屈，越来越多的水气汇聚在湛蓝的眼中，凝成豆大的泪珠，无声连绵地顺着柔软的面颊滚落下去，在木地板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记。

    而印记一多，声音也就压不住了：“呜……”

    诗织飘在半空中看了一会嘴硬小孩的哭哭脸，越看越心软，本来还想着送回去就不再见了，这下什么都不想了，满脑子先把孩子哄好了再说。

    她无声落到五条悟的面前，解除了障眼法，把这个有泪不轻弹的小男儿吓了一跳，张嘴就是一个哭嗝：“呜……嗝！你怎么……”

    这个嗝打得实在好笑，诗织实在没忍住：“噗。”

    看她这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又是被看到掉眼泪又是当面出糗，五条悟立刻红了脸，含着剩下的眼泪，咬牙切齿地虚张声势：“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哇，真要生气啦？诗织连忙把五条悟抱进怀里，任由他把鼻涕眼泪蹭到自己的衣服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算了，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哭起来什么样……”

    一句话把小男孩气得跳脚：“喂！！”

    “好啦好啦~小悟乖乖~不生姐姐的气哦~”诗织低头亲亲他的发顶，柔声哄着，“我和你做个约定吧？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你安心等我，好好长大，怎么样？”

    五条悟攥紧了她背后的衣服，把脸埋进她的胸口，闷声闷气道：“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咳，等我忙完了呀~”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非得要个准话是吧？诗织对他的较真无奈极了，只好胡诌了个数：“最多5年！我还不知道芙蓉峰什么情况呢，是好是坏都不一定啊，反正处理完了就去找你嘛！”

    “好，我记住了。”五条悟抬起头，一双蓝眸超认真地盯着她，“我会好好长大，等5年后来接我，我们说好了，你不许食言。”

    5年来的朝夕相处浓缩在这一双澄澈的眼中，诗织能在其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也能透过它们看到面前这位小小少年的赤子之心，真挚而无瑕。

    于是她想，算了，5年就5年吧~

    “好，我不食言，我们拉钩！”

    “拉钩！”

    因为明天就要被送回皇宫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五条悟光明正大地抱着自己的枕头爬上了诗织的床，钻进她的被窝，死活要抱着她睡。

    诗织其实也是舍不得的，半推半就地妥协了，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小声哼着久远的曲调哄他睡觉，越哼越困，慢慢地就合上了眼皮……

    “啪！”胳膊冷不丁被某个小屁孩拍了一下。

    “哇！”刚打上盹的诗织被惊醒了，带着点鼻音委屈道：“小悟，你干嘛拍我……”

    五条悟拱着身子往上蹭了一截，没好气地平视她那双圆润可爱的眼睛：“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哄我睡觉，怎么自己先睡着了啊？真过分。”

    诗织摸摸自己被拍痛的胳膊，嘟囔一声：“谁让你不睡的……”

    瞧这话说的，五条悟人都气笑了：“明天就见不到我了啊！你居然还能睡得着？！不该多看我两眼吗！”

    “好吧……那我们聊聊天？”

    “哼，聊呗。”

    调整了一下姿势，诗织怜爱地抚摸五条悟的脸颊，目光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不舍：“小悟，在皇室之中，早慧是优势，却也更容易受到伤害……如果有谁想要欺负你，我教给你的术法都可以使用，一定优先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五条悟抬手贴在她的手背上，认真地点点头：“好，我会的。”

    “还有啊，权利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它的奴隶，我见过很多人因为它面目全非……你一定要时刻提醒自己，权利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嗯，我记住了。”

    “自己在外面，如果遇到了困难也不要害怕，困难是客观的，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去解决它。你很聪明，会没问题的！”

    “那当然，还没有什么能难得倒我！”

    “嘿嘿，我们小悟就是最棒的！让我想想……嗯……一定要好好吃饭，营养均衡才能长高长壮！啊，吃饭前要用术法检查一下哦。”

    “好~”

    “还有什么要讲的……我再想想……”

    黑色的眼睛越眨越慢，像是飞累的蝴蝶，渐渐收拢了翅膀。抚摸脸颊的手指也卸了力气，软绵绵的想要滑下去，被另一只小一点的手握住了。

    五条悟小心地蹭进少女草木味道的怀抱里，握着她的手，枕着她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晚安，诗织。”

    “今夜……做个有我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