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风也暖和，是一个很适合野炊的日子。

    树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大的锅，盛着清透的水。银色的龙爪敲敲锅底下的地面，被犁清前的时间倒流，长出了丛丛的草叶，一根重燃火焰的树枝凑过去，“簌簌”轻响后，草叶燃起了灿烂的火。

    “诗织，给我点木头~”

    “要几根？”

    银色的尾巴尖晃了晃，伸到她的面前：“先来个十根吧~”

    “好哦。”

    黑色的龙爪钻进了空间里掏掏，把十根削得干净整洁的木头条放到他尾巴上卷好，又去忙之前的事了。

    这边五条悟搭积木似的把木柴围着火焰摆好，把控了一下火力后翘着尾巴往树桩上一坐，托着腮来回看着逐渐冒泡的水面和专心处理食材的小黑龙。等到水泡翻涌起来，才拉着长音喊了一声：

    “诗织——水开了哦——”

    “来了来了！”

    大的小的肉块，红的黄的绿的果子，来不及处理完的部分在龙爪挥动之下，“咔吧”、“吧嗒”的响着，在空间利刃的帮助下把自己大卸八块，“扑通”几声，排着队有序跳进了汤锅里，挤挤挨挨的煮上了。

    黑龙按照被教的那样放了“适量”的盐进去，认真观察食材们的状态，等到肉和果子的混合香味飘出来，一黑一银两头青少年龙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捧着自己的木碗，探头探脑地瓜分锅里的炖菜。

    “这块肉我吃！”

    “诶——上次就是你吃的鸡腿——”

    “明明是你吃的好吧？我那是上上……”

    “诶嘿~大破绽~”

    “啊！！我的鸡腿！！！”

    眨眼间，拿碗舀鸡腿的饭罪分子已经把它炫进了嘴里。

    事实证明不能跟无赖讲道理，今天的抢肉之战也是五条悟大胜利。

    端着碗，吃着饭，五条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长大不少的小黑龙聊天，银尾巴在树桩的阴影里小幅晃动，显得有点灰不溜秋。

    很好，小黑龙现在做饭已经从“能吃”变成“还不错”了，食材该怎么处理也多少有点数了，比某个心安理得等他做饭投喂的小猪强多了~

    说实话，他在想要怎么结束这一段旅程才好，出于一种投喂方和被投喂方之间生物钟的微妙默契，他觉得自己到该醒的时候了。

    现实里的诗织差不多要饿了。

    五条悟瞥了眼认真吃饭的“诗织”，心情多少有那么点复杂。

    嘛……梦里面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名字套在了小黑龙的身上，要不他真的很难有代入感的啊。这又不能当做什么情-趣play来玩，真骨科也就罢了，他又不是银龙本人，只是被后台临时抓来顶班的而已，对着祂记忆中的黑龙上演另一种可能。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反正他是喊不出“妹妹”来的。

    算了不想了，反正他马上就要醒了，该怎么给小黑龙的童年回忆收个尾才是要紧的。

    五条悟张大龙嘴把剩下的炖菜一股脑倒进去嚼嚼，“咕嘟”一声咽下，站起身走向饭锅，把木碗丢进去一起时间倒流弄干净。

    虽然有点赶了，但还是抓紧体验一下吧~

    人类社会的毒打什么的。

    “诗织，今天我们进城去买点东西吧？”

    “嗯？好呀。”

    处境越安全的崽，目光也越是呆蠢。这种蠢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夸一夸哄一哄，“嘬嘬”两声就带走。

    五条悟溜达着跟在后面，看着前面被忽悠得就差跟人家当场结拜的黑发少女暗中啧啧。

    虽说这回以看戏为主，任由小黑龙发挥……但这也太好糊弄了吧？明明有些套路他一早就跟她提过了啊？

    五条悟陷入沉思。

    ……诗织小时候有这么好忽悠吗？总不至于是脑袋不好使吧？

    走了一段路，进入这座城的中心商圈，那个自荐当向导的男人娴熟地拐了个话头，开始推销起自己稳赚不赔的投资：“……这笔买卖可大有得赚，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要不是跟您一见如故，我还真没想过要往外说呢！”

    黑龙不明觉厉地眨眨眼：“哦……”

    哎！就喜欢这种听不懂的大小姐！男人顿时热情加倍，做戏做全套，偷感十足地扫视一圈后附耳道来：“您现在跟注的话，只需要这个数，就能稳赚……足足16袋的金币！”

    黑龙：“。”

    一旁偷听的五条悟差点笑出声，拿金币来诱惑不知钱贵的龙也是够搞笑的。

    眼见这穿衣打扮不同凡人的贵气小姐无动于衷，男人有些着急，限于眼界也想不到对方其实是无法理解小钱怎么就是大钱了，果断趁热打起了感情牌：“咱俩关系这么铁，我必不可能坑你啊，你难道不信任我吗？”

    啊，铁……吗？

    黑龙很想转头问问“哥哥”的意见，但男人的视线实在太灼热了，令她有些站立难安，被人莫名其妙地质问一通，竟莫名其妙的滋生出了一种类似愧疚的心情。

    为什么？所以她其实是信任他的？让他伤心了？

    黑发少女试图补救和“朋友”的关系：“我信你，所以我该怎么做？把那个本金给你吗？”

    没想到鱼只是换了一边嘴咬钩，男人心中大喜，自然摆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手伸得那叫一个利落：“我就知道你相信我，本金只要10个金币，你现在就给我，我接着去给你办上，去晚了可不好~”

    五条悟早随意找了个店门口的椅子坐着，这会好整以暇地旁观小黑龙经历龙生第一场诈骗，不仅乖乖掏兜交了10个金币，还很礼貌地跟人家挥手道别：“好，那你早去早回。”

    笑死，根本不会回来，包的。

    男人走后，五条悟也没闲着，领着一头雾水的小黑龙跟上对方的行踪，嘴上还不忘打趣：“诗织，被骗是一种什么体验？”

    “被骗？”黑龙下意识看他的表情，语气犹疑，“……我吗？”

    五条悟笑嘻嘻：“对啊~就是你这个小笨龙啦~诶，你该不会真要等他回来找你吧？”

    黑龙：“……才没有。”

    只是10个金币而已，这也会有人骗啊……

    人类的日子很难过吗？

    两人很快跟到了一处民工酒吧附近。五条悟拎着小黑龙往旁边大树上一窜，熟练藏进了茂盛的树叶之间，拨开一小片示意她看过去：“喏~急着去投资的人在那吹牛呢~”

    黑发少女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透过树叶看向那一角窗边，刚才的男人正在好几个男人的簇拥下高举酒杯畅饮。以龙出色的听觉，能清楚听到他们大笑吹嘘的声音。

    “嚯哈哈哈——这10个金币颜色真tnd棒啊！这成色！嘿！我只在那帮贵族老爷们的手里见过！”

    “不止吧？这分量也比其他金币实在啊！”

    “啧啧，闻着一点味儿都没有……你这是从哪个大小姐手上骗来的？”

    “哈哈！什么大小姐，那就是个漂亮笨蛋！”还算英俊的脸上熏了酒色，男人不经遮掩的恶意从嘴里、眼中流露出来，像刀痕破坏了浅薄的初次印象。而后，他又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饮一口廉价啤酒，高举着粗木酒杯，在如出一辙的眼神里顶了顶胯——

    “那脸蛋！那胸！那屁股！”

    “要不是我急着回来跟你们吹……”

    “轰————！！”

    酒吧没了。

    骚乱接连而起，五条悟悠哉哉捞起气蒙了的小黑龙就跑，一手还不忘时间倒流，把耳朵们恢复成耳鸣之前的状态。

    看来小黑龙真的很生气啊，居然搓了个带响的空间炮，都不低调了诶~

    嗯，这顿毒打效果很好嘛，值了值了~

    被举着放在草地上站好的时候，黑龙仍震惊于居然还有人能这么不要脸，气得砰砰跺脚，一怒之下怒了很大一下：“他一个人类！他凭什么！我明明愿意相信他的！”

    可惜美少女的外壳太过可爱，发脾气和小猫尖叫一样没什么杀伤力，以至于不带脏字的斥责听起来更像是被辜负了的娇嗔。

    甚至怒气只会让她的脸上多几分桃色，还是秀色可餐的那种。

    五条悟看着看着，没忍住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那位是怎么想的，诗织虽说是个威风凛凛的掌权龙，却有个绵软好欺的脾气，若是被本体唬走也就罢了，但凡见的是她这个人类外壳……五条悟就没见过有谁能保持敬畏心的。

    能坚持3秒不往那里看就算是个君子了。

    黑龙，吓人。

    少女，好欺。

    真有意思，这到底是爱护还是过失？

    他自认不是个爱说教的人，但诗织不一样。虽然她有能力报复欺负她的人，但他都在这里了诶，干嘛还要别人来欺负她？

    咳，黑暗教育的事怎么能算欺负呢？

    “诗织~”

    “做什么？”

    气冲冲的少女下意识低下头，看向懒散坐在树下的少年。他仰着头也看向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林间的水雾在他的睫毛上凝成了水珠，和众多草叶一样金光粼粼的，湛蓝的眼中映着她与天空，像是被水与光拱卫的花朵。

    非常美丽，任谁被如此注视着都会安静下来，期待他更久的停留。

    尤其，这朵花，是为她盛开的。

    ……是这样吗？

    始终掩藏于潜意识里的违和感令少女下意识动了下耳朵，好在少年并未在意。她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看到对方纤长的手指穿过银色发丝，将它们拢到后面，露出一片光洁额头，再次开口道：

    “知道吗？当对方说出‘你不信任我吗’的时候，极大概率就是你真的不能信任他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吗？”

    “是的哦~”花朵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怎么样，我聪明吧？”

    她的耳朵再次动了一下，也露出一个笑容，坐在他的对面，没像以往那么亲密无间，但能够平行相视：“嗯，聪明，我学到啦。”

    下次若遇到，她不会再上当。

    龙向来是记仇的生物。

    “还有哦~仇要当场报才是最爽的~！这点你刚刚就做得很好~”有风穿越林间吹到此处，银色的长发飘飘摇摇，像是这数十年间时不时看到的，摇晃的尾巴尖和作弄后的嬉皮笑脸。

    “以后要是有谁跟你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直接一拳砸他脸上，别听他放屁~”

    正如少年此时的表情。

    黑龙不确定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是点头：“好，我记下了。”

    “但凡能用拳头解决的都是小事~”五条悟话音一顿，手指严肃地点了点小黑龙的脑袋瓜，“不过也不要一点脑子都不动了哦！”

    虽然诗织打架的样子很帅，但他始终忘不掉当年她险些跟两面宿傩一换一的冥场面。早知道宿傩那么能造，他宁愿多费点工夫换种方式，无非就是多吃点糖罢了。

    不是很喜欢想那些弯弯绕绕，黑龙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微微撇开了视线。

    ——又被对方用手掰了回去，被挑眉戏谑地盯着，这才不太情愿地说了声“好”。

    然后又是老老实实的，听某位退休老教师嘀嘀咕咕传授“人生哲理”。

    黑龙：……

    总之，先死记下来吧。

    “……我说啊~”

    风早已停了，太阳的位置也落下了些，但光芒还是暖和的。面对着面的少年止住了话头，再一次笑了起来，璨如星子的银色一点点漫上那双蓝眸，春日里安静的雪一点点将花朵覆盖。

    “小黑，我走啦，你一个人乖哦~”

    黑发少女注视着花朵惬意的道别，聆听着逐渐变得熟稔的心跳，第一次也最后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学着人类的样子，认真回应他：

    “好，谢谢你来，我会记得你。祝你一路顺风。”

    祝你在我不知晓的地方，永远开得灿烂。

    漂亮的笑容还在，手中的花枝轻轻摇曳，直至下一刻，共振的心跳将他完全覆盖。银龙略有困惑地看了看彼此相握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

    “妹妹，怎么了？皱巴巴的。”

    “……在想怎么把你拿去换钱买好吃的。”

    “(ΩДΩ)？？？”

    “开玩笑的，我们晚上吃什么？”

    “这就饿了吗？我想想啊……”

    龙的寿命很长，她的尤其长。

    龙记仇，当然也一样记恩。

    下次若遇见，她一定会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