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羊双手提着一木桶水,走得东倒西歪,难得过一道土坡,便停下来喘几口气。
她弯下腰,锤了锤酸痛的小臂,抬头嘶哑地喊道:“阿涉——阿涉!”
几十步开外的苏平涉回过头,一脸了然地望来。
苏平涉思量片刻,目光中夹杂着几分同情,问道:“要不还是如往日一般,你替我扶着扁担,我替你拎水?”
苏平涉几人并未见过寨主,她口中的老大只是寨中排行第四的分寨主。
寨中几百号人,寨主恐人多生事,早些年便分了些权力给身边亲信,将她们立为分寨主,又立了规矩,总算将寨子管得井井有条。
苏平涉细品,觉出这其中颇有些天子治世的意味。
瘦羊抬眼打量苏平涉。
她肩上挑着两桶水,右手还拎着一桶,站得笔直,脸不红气不喘。
瘦羊热泪盈眶,感激与羡慕并存。
“不可!今日我们早起一个时辰,不怕晚归受罚……这一桶——”她说着,奋力起身,“我总能给它提回去!”
苏平涉看着瘦羊摇摇晃晃的身影,叹了口气,相比少睡一个时辰,她宁可多提一桶水。她无情地说道:“瘦羊,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倒像个小郎。”
瘦羊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哀嚎道:“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苏平涉一样天生怪力!”她气得加快脚步,“我,我无论如何总比子谦强些……!”
她还真去与小郎作比。
说罢,瘦羊又叹道:“若是个小郎也好,留在寨中做做轻松的活计,挑水也有你替他。”
寨中除去已成亲的夫郎外,不收未嫁少年,而苏子谦则是破天荒被收下的第一个。
她们上山那日,恰逢寨中山匪下山寻财,仅掌管后勤的分寨主崎刚留在山中,第四分寨的其他姐妹零零散散出去采买,瘦羊便是其中之一。
瘦羊与苏平涉面见了崎刚。
彼时崎刚正双手抱头,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肥硕的身躯横在那里,颇像一座肉山。
听到几人进来,她也只是眯着眼,目光斜了过去。
听闻瘦羊除苏平涉外还带来了一个少年,崎刚不大的眼睛转了转,撇了撇嘴,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山中可不养闲人!”
苏平涉不可能丢下苏子谦。
瘦羊抓耳挠腮时,苏平涉灵光一闪,道:“我可以替子谦多卖些力气。”
瘦羊立刻接道:“对!老大,我带来这位,力大无穷非同常人。”她胡乱一指,向苏平涉示意:“那些木头,她一人便能举起——”
苏平涉提心吊胆地顺着她的目光而去,看到倚在门边的几棵巨木,松了口气。
“哦?”
崎刚狐疑地睁大一只眼望去。
苏平涉轻松抬起高过她身躯的几根巨木,看向崎刚,“两三人我也抵得。”
“是,是……”瘦羊连连附和:“这小郎您便让他留下呗。”
她拉过躲在身后的苏子谦,向崎刚示意。
看到这一幕,崎刚顿时瞪大了眼,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来,肥硕的身躯颤悠了一下,她浑不在意地拿右手臂撑住床榻,目光直直地落在苏子谦身上。
听到瘦羊的话,她又向苏平涉那里望去,目光四下飘忽:“好,好……既然你这姐妹力气非常,我便破了这个例,只是你这姐妹非得多做些活不可。”
语罢,崎刚又盯着苏子谦清丽白皙的面容,说道,“……这小郎倒也不是一无是处,”顿了一下,接道:“他便在寨中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吧。”
苏子谦不着痕迹地往瘦羊身后躲了躲。
“是是,老大英名。”
瘦羊连声应下。
于是便有今日提水的盛况。
苏平涉回想起苏五味常叫她上山打柴。
那时举手之劳便懒了手脚。
如今日夜劳苦倒生千钧之力。
二人提前半个多时辰到了寨子,距平常劈柴烧火之时尚早,瘦羊便揉着腰提议回院中歇一歇。
第四分寨的院落皆位于山寨东北角,她们的小院尤为偏僻,六七个姐妹与她们同住此处,而苏平涉、瘦羊与子谦三人共享一间小屋。
卯时不到,子谦尚在熟睡,二人将屋门掩上便离开了。
来到屋前,苏平涉却发现屋门紧锁,似是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卡住了门。
她心中一紧。
莫非是有贼人潜入?
瘦羊拍了拍门,轻声唤道:“子谦?”
苏平涉贴在门上,听到门内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不寻常的状况使得苏平涉的大脑空白一片。
她来不及多想,推开瘦羊,狠狠踹向门板。
“咚!”
连续的猛击声震天响,如同奔雷一般锤在大地。
苏平涉压抑着满心不安与愧疚。
她不敢去想,苏子谦是否会因为她的疏忽而出什么意外。
她没有时刻将苏子谦带在身边,都是她的错。
终于,门板哗啦一声轰然到底。
苏平涉和瘦羊冲进屋子。
一时间,两人愣住了。
屋内一片狼藉,遍地是瓷碗瓷杯的碎片。
柜子倒下,一个硕大的人影被压在柜子下面。
夜色遮掩下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听她口中骂骂咧咧:“小畜生……”
她艰难地拨开柜子,摇摇晃晃地起身。
角落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看到女人站起身,害怕地惊叫一声。
“阿涉!”
苏平涉如梦初醒,红着眼大步上前,她掐住壮硕女人的脖子,将人扔在地上。
拳头如同雨点一般密集落下,锤在那人的身上,也擂在那颗早已情绪饱胀的心脏上。
无论是骤然事变后的茫然无措,或是初来乍到的战战兢兢,还是如今的愧疚愤恨,都一并倾泻了出来。
瘦羊看着形势不妙,上前拼命拉住她,“祖宗,人快没气了!”
苏平涉卸了力道,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酸楚。
她顾不上梳理情绪,便跌跌撞撞爬起来冲向角落。
此时天光微明,苏子谦衣衫半解的模样,惊惧的神情映入她眼中。
她默然地低头为苏子谦整好衣衫,又牵起他的手,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站起来。
苏平涉将苏子谦放在床铺上,回头却看见瘦羊一脸惊恐。
“阿涉,犯事了!”
她朝身后一指:“那是崎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