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昌早早起了床,爬上了滨北公园的电视塔。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跳下来的,晨练的人发现时,人已经凉了。
    林恩宁接到警察电话时,一度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等她跑到山顶,才发现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周围的风特别大,林恩宁穿在松林中,手脚并用地朝电视塔爬去,松枝一寸一寸割着脸却感觉不到疼。
    越接近终点,越像一场梦。
    梦里她回到八年前,看见白布再一次盖在石永强的身上,只剩一双皮鞋露在外面。
    而眼前的梦境不知为何突然变了,那双皮鞋变成了林振昌的运动鞋。林恩宁还记得,那是上周为了跟李家见面,父亲特地买的新鞋。
    世界突然倾斜,林恩宁一头栽倒了地上。
    -
    李立冬下飞机后直接去了火葬场。
    石一早就等在灵堂门口,看到李立冬后立刻迎了上去,“李总...”
    “她现在怎么样?”李立冬哑着嗓子,满脸都是慌张。
    石一在电话里已经把大概经过跟他说了,“林小姐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她现在有点怪,很平静,没有大哭也没有闹,她那个样子我挺害怕的,还有....”
    石一顿了顿,低下了头,“李总,对不起,我好像...多嘴了。”
    李立冬问:“你说什么了?”
    “我把魏文华见过林振昌这件事,告诉警察了。”
    李立冬目光一沉,随后抬手拍了拍石一的肩膀,温声道:“你说真话不必道歉。”
    林恩宁安安静静|坐在灵堂,直直地看着对面的花圈出神。
    不会有人会来吊唁林振昌,父亲人生的最后一程有且只有她。
    也足够了。
    李立冬轻轻坐在她身边,揽过她的肩将她抱进怀里。她呆滞的眼神让李立冬心口发闷,“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恩宁把头靠在他胸口,两眼涩地厉害,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丧事办完,李立冬接她回了金鼎,她每日晨起时站在阳台看日出,黄昏后站在阳台看着马路上连成一片的车尾灯,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
    李立冬推了所有工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他不敢打扰她,也不敢对她说一句话。
    他生怕一开口,她就会走,像当年她母亲去世后,她离开十三中那样。
    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甚至觉着她若一辈子能待在这间房子里也行,哪怕沉默地对坐餐桌两端,哪怕她以后永远也不再开口说话,只要人在就好。
    但有一日早晨,林恩宁的房间门开着,手机放在床头,每个房间都没有她的影子。
    李立冬发疯似地冲下楼,找遍整个小区和附近每一条街道,徒劳无功。
    就在他绝望地打开大门,以为自己再一次失去她的时候,厨房传来一阵声响。
    李立冬又惊又喜,门都顾不得关,径直冲向厨房。
    “回来了?”
    林恩宁系着围裙,笑地温柔,“你这一大早去哪儿了?”
    “我...”李立冬一颗心嘭嘭直跳,“我去买早饭。”
    林恩宁望着他空荡荡的手,笑道:“早饭呢?”
    “啊...”李立冬尴尬笑笑,“忘了拿了,我这就下去重买一份!”
    “不用了,我做好了。”林恩宁转身关火装盘,笑笑说:“洗手吃饭吧。”
    李立冬怔然站在那里,忽而坠入云端,忽而入梦一般。
    他好半晌才眨了眨眼坐到餐桌旁,恍惚地接过林恩宁递过来的碗。
    “你怎么不吃啊?”林恩宁歪着头看他,“想什么呢?”
    “ 你...”李立冬端起碗,直愣愣地看着林恩宁。
    今日的她越是正常,李立冬心中却是不安。
    他拿起勺子缓缓搅着碗里的粥,忍不住问她:“你...早上去哪儿了,怎么不带手机?”
    林恩宁说:“我昨天晚上梦见我爸了。”
    李立冬手中的勺子蓦地停住。
    “我爸说,他想看日出了,我就去公园坐了一会儿。”林恩宁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李立冬,我想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无止境地伤心并没有意义。我爸肯定希望我过的好,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生活,认真度过我人生的每一天。”
    李立冬疑惑地看着她,他自认为很了解林恩宁,却在这一刻一丝一毫都读不懂眼前人的心。
    林恩宁放下碗筷,温柔又多情地望着他的眼睛,开口说:
    “我们结婚吧。”
    就像一声雷响在耳畔,李立冬惊地说不出话来。
    林恩宁挑了挑眉,轻轻一笑,“你不愿意?不爱我了?”
    “不是的!”李立冬急忙说:“我爱你!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娶你!我对你的爱从未变过!我只是怕你....毕竟你爸爸才刚走。”
    “我爸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过得好。”林恩宁重新拿起筷子,“所以我想尽快结婚。”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李立冬马上拿出手机,“上次看的那些酒店你喜欢哪一个?明天我们就去定下来。”
    “酒店可以慢慢定,明天我们先把证领了吧。”
    林恩宁垂眼继续喝着粥,风轻云淡地说着。
    本应是期待的喜悦或紧张,都没有出现在她脸上,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立冬茫然地看着她,茫然地回答着,“好。”
    两人各自吃着饭,空气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静地李立冬无法下咽。
    昨日她还那样忧郁地坐在窗前,只不过一晚的时间,就变了一个人。
    “你....”李立冬深吸一口气,“有事千万不要藏在心里,一定要跟我说。林恩宁,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不论对错。”
    长睫蓦然掀起,林恩宁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对错....”
    什么是对错呢?
    大抵是早上打电话跟她要钱的那个女人,声嘶力竭地说着“就算你爸死了,欠我们的债也是要还的!”
    抑或是她想去爬一次电视塔,却发现塔外已经围了栅栏,两个保安嫌弃地说着前几日跳楼的那个男人:
    “活着没本事也就算了,死了还拖累别人加班!”
    “就是,想死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搞得咱们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岗,连个棚子都没有。”
    对错不过是于己有利为对,无利皆为错罢了。
    所以她才是错的那个人。
    明明知道魏文华不是什么好人,却不懂得主动防备出击,甚至还愚蠢地认为欠债这件事情,是自己有错在先,才让别人有机会落井下石。
    现在落井下石的人活得好好的,她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她错得太离谱。
    -
    陈雅惠接到电话就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包间的门就嚷嚷起来,“你俩领证这么突然,属于闪婚吧?”
    林恩宁笑着跟她抱了下,“你不同意?”
    “我敢不同意吗?”陈雅惠斜了一眼李立冬,“我要是说一句反对,就怕有人追到台城来杀我。”
    李立冬没有陈雅惠预想中的幸福表情,他嘴角看似动了动,但笑得很仓促。
    陈雅惠见他好像有心事的,奇道:“人生大喜事你怎么拉着个脸?不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了。”李立冬这才露出一个幅度大一点的笑。
    “果然是高兴懵了。”陈雅惠不去管他,转头捧着林恩宁的脸,发自内心地祝福道:“我的宁宁,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林恩宁的目光滞了一瞬,随即紧紧抱起陈雅惠,“我会的。”
    然后很快收拾起情绪,拉着她坐下,温柔微笑,“好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到齐了,今天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举杯迎接幸福生活!”
    陈雅惠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未放下,林恩宁又给她夹了菜。
    她总觉得林恩宁今天的情绪不对,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饭后她打发走了李立冬,说姐妹两个要单独说会话,陈雅惠才察觉出端倪。
    “这么多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林恩宁挽着她的胳膊停在路灯下,“所以,我只能求你帮忙了。”
    "啧啧啧~"陈雅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咱俩之间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废话了,你一煽情我反倒有点不适应。”
    “好,那我就直说了。”林恩宁望着远处,眸光骤然变冷,“帮我告诉那些要债的,凡是当年公司许诺过好处费的,钱我只还一半,剩下的,让他们去找魏文华要。”
    陈雅惠愣住,“你这是....”
    “我微信给你发了魏文华的手机号码,先去明海集团要,等过两天我拿到她家的地址,你再告诉他们。”林恩宁仰头看着路灯,“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债,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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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立冬一直站在窗前等林恩宁回家,过了很久,才看到她从小区侧门走进来,穿过长廊,沿着池塘边的木栈道缓缓走着。
    中间有一段她停下了,在树下站了许久,不知她在做什么。
    等她重新迈步,速度比进小区时要快得多。
    林恩宁很快推开大门,迎面向李立冬送来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回来了。”
    “你们去哪儿逛了?”她越是笑的轻松,李立冬越是不安。
    “也没去哪儿,就是找了个咖啡店坐坐。”林恩宁放下背包,换了拖鞋,朝他走过去。
    她极其自然地抱着他的腰,撒娇般用脸蹭着他的胸膛,“看来是等我等久了,不高兴了。”
    李立冬忙道:“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
    林恩宁忽然仰起头,“对了,我们登记,要不要请你老板一家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