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装修的房间里,墨绿色的绒布窗帘被人紧紧地拉上了,房内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映在相对坐着的两人脸上。
韩至风接过对面那人递过来的东西,眯着眼细细地看了起来。
那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上有几条红色的印痕,看上去像是被人为拿刑具划过。
那人递过来的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依稀有几行被打印出来的字。
是一封被加密过的电报。
韩至风放下那张纸,起身转到座位后的书架上摸出了一本厚厚的字典。
他又从书桌上拿了一沓纸,伸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从胸前的口袋里掏了出来,才重新坐下,左手翻开那部厚重的字典,右手握着钢笔,开始解密那封电报。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则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眸光有些晦暗。
现在的局势并不乐观,此时上面秘密来报,不求佳音,只要不是噩耗就算好的了。
韩至风对照着那本伪装成字典的密码簿,不出十分钟就把电报解密出来了。
韩至风的右手停下,缓缓地把钢笔的笔帽盖上放好,才拿起那张纸默读起来。
其实在解密的时候他已经大致知道了电报的内容,但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再读了一遍。
“……我们要撤离南京了。或者说,是你们要撤离。我需要留在这里。”韩至风又细细地看了两遍,直到真的确定了内容无误后,才缓缓地对面前的中年男人说。
“怎么这么突然?”中年男人看上去有些吃惊。
韩至风的眉头慢慢地皱起,叹了口气:“不算突然了。梅花山时瞿自杨就收到消息赶来捉人了,他们获得情报的方式绝不止先前我们所知的了。恐怕我们的人也已经被渗透,现在南京的据点已经比之前要危险得多了……”
“老贺,撤离的消息先不要放出去,但是你需要做好准备了。”
韩至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对面的老贺肩膀上拍了拍。
“……好。”老贺缓缓点头,表情也并不轻松。
“对了,”老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老韩,那你女儿怎么办啊?”
韩至风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我先想想办法。”
“如果实在走不了,那就要麻烦你们带她一起了。”
“行!我能帮一定帮忙。”
韩至风抿着唇,机械般地笑笑,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电报上。
白纸黑字,仿佛无法更改的命运。
——
瞿自杨本来还担心戴宗会骂他做事不稳重,搅乱了他们和韩至风之间假装平静的现状。
没想到只是问了他一嘴唐楚君是怎么回事。
“怎么没和我说过,你夏天就要结婚?话说,你当年定亲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呢……”戴宗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和往常并无不同,却莫名地令瞿自杨生出一丝异样的不适。
“……戴长官,其实我还没决定好——”话说到一半,瞿自杨才觉得说得不对。
没决定好什么……?
没决定好要娶唐楚君?
“——没决定好要什么时候告诉您,楚君就擅自闹过来了,还惹得韩家不开心。是我的问题。”瞿自杨一个大喘气,赶紧把话圆了回来。
“自杨,这确实是你的不对了。”戴宗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他,手里还不紧不慢地泡着茶,“而且现在时局正混乱着,你忽然要结婚,未免不是时候。”
“不过也好,”戴宗话锋又陡然一转,“这次抓完人,应该就没什么事情了,那会儿应该也到了夏天了,你和唐小姐结婚也是正好。”
“自杨,你年纪不小了。娶个老婆回家,有个人嘘寒问暖的也好。”
戴宗话说完,一壶茶也泡好了。
他倒了一小杯茶在面前的玉杯里,示意瞿自杨上前来喝。
“嗯。”瞿自杨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戴宗其实是瞿家在军队里的人脉,多少知道一些瞿家的状况。
当年瞿自杨执意要进军队当兵,还是瞿自杨的哥哥瞿自榑亲自带着他去见的戴宗,希望戴宗可以照看他一二。
戴宗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直接就将瞿自杨留在了身边。
所以瞿自杨几乎是被戴宗一手带起来的,是真真正正的心腹。
戴宗平时是个笑面虎,做事心狠手辣,瞿自杨刚到他手下呆着的时候是没少被戴宗教训过。
不过后来戴宗发现瞿自杨做事雷厉风行,是个好用的苗子,渐渐地也像个长辈似的柔了些,不会太过严厉。
但是瞿自杨以前被他骂多了,所以闯祸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像个孩子似的,害怕戴宗训人。
“最近查人查得怎么样了?你伤没大碍吧?”戴宗又问。
瞿自杨摇头:“伤已经没什么了。但是追查的事我想先暂时放放。”
“我怀疑我们的人里有内鬼。”
戴宗闻言,拿着茶壶的手也微微一顿。
“有线索了?”
“还没有具体线索,但大致有追查方向了。”
“……好,我也会叫人留意的。”
“戴长官,那我们现在……?”
“嗯……不急,现在是我明敌暗……先等着。”
瞿自杨点点头,又和戴宗开始了关于捉内鬼的商议。
等他们谈完,瞿自杨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
他退出戴宗的办公房间,敲了敲靠在门边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小五的脑壳。
邦邦脆。
不过这小子,怎么站着也能睡着?
小五终于被他敲醒,一睁眼就问吃什么。
……
瞿自杨只好继续带着他吃鲜虾小馄饨,眼睁睁看他狂吃了五碗。
“小五,你很饿吗?”瞿自杨手捧着一碗小馄饨,看着对面小五面前堆着的空碗,一时有些愕然。
“啊?”小五还在埋头狂吞小馄饨,脸上划过一丝清澈的不解。
“不是啊!老大,你不是说我们有活儿要干吗?所以我想着要吃饱点来着……”
“……”瞿自杨失笑。
“你就吃吧,小心等会儿真打起来你全给吐了。”
后一句他说得轻,小五吃得唏里呼噜,没听清。
“老大你说什么?”
“……没事。”
“老大你说啊。”
“……真没事!”
小五终于吃完,瞿自杨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走。”
小五这回真有点撑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桌子才站起来:“老大我们去哪?”
“去北监狱。”
——
北监狱
黑色的坚铁被铸成尖锐的箭式整齐地排列在三人高的墙上,电线也一圈圈穿插缠绕在那些锐铁之间,随时防备被关押于此的犯人逃跑。
瞿自杨出示了证件,说明来意后和小五静静地等待着里面的回复。
北监狱是关押重要犯人和地下分子的专区,一切戒严。
瞿自杨缓慢地呼吸着,隐约可以听见厚重的墙面后有拨动电话的声响,那名负责看门的狱兵像是正在打电话给狱长询问相关事宜。
半刻钟后,这栋高大森严的建筑旁边的黑铁侧门打开,里面的狱兵走出来,向瞿自杨微微点了点头。
“瞿少校,请进吧。”
瞿自杨闻言而动,脚尖转向,迈步向那道小小的铁门走去。
北监狱的大门不常打开,无论是探视者还是像瞿自杨这样负责调查案件的军官基本都是从这道小铁门进的。
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这道铁门虽小,但也厚重,一共由两扇门组合而成。
瞿自杨其实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上次来还是几个月前,抓到地下领导者的时候来过一次。
有一名狱兵在前方带领着他和小五继续向里走去。
天色已晚,北监狱也已经过了每日活动的时间,显得安静又死气沉沉。
一道道铁栏杆门被机关带动着上滑打开,瞿自杨和小五被一路领进深处的狱房。
“瞿少校,这里就是当时关押贺旋的狱房。”
“行,你下去吧。”
瞿自杨抬了抬下巴,那名狱兵得令,转身就走了。
“老大……北监狱看起来这么森严,怎么那个贺旋还是跑了……”小五看那狱兵走远了,终于憋不住问道。
“所以我说,北监狱绝对有问题。”
半年前,瞿自杨追查两年多的地下分子终于露出了马脚,被他找到他们集体活动的地点,基本上一锅端了那些驻扎在南京的地下分子,为首的领导者便是贺旋。
贺旋骨头够硬,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过从其他地下分子的嘴里他大概知道了南京里一直有位大老板在支持他们的活动,还提供了不少资金。
自东北出事后,那名大老板的资金支持更是空前未有的高。
戴宗知道后急着揪出这人来,试探多方后有了几个怀疑对象。
韩至风就是其中之一。
瞿自杨正继续追查着相关线索,但是没想到贺旋跑了。
就在他和韩露芙看电影的那天。
那天,上次追捕行动中没抓到的两个崽子竟然妄想偷袭他,可惜此事未成,那两人为免刑讯就当场自我了断了。
贺旋跑了,南京当时又恰逢多事之秋,瞿自杨就一直没空管这事。
现在想起,大概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内鬼渗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