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

    谢笙自来到青霄观后,为了维持清修的形象,几乎很少晚起,但由于昨夜回来得太晚,洗漱完睡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于是第二天便是理所当然地晚起了。

    谢笙带着晚起的罪恶感和畅快感靠在床头,在看到早餐是莲子甜羹的一瞬间,幸福感达到顶峰。

    她用完早饭,又在书房里悠闲地练完字、抄完经,见白芷脸色好了不少,沉重的心情轻快了许多。

    因为是女客,所以谢笙住的是风景极好却有些偏的兰芜院,她终究是女客,要同清修的道长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连早修也是单独辟了一个小厅。兰芜院风景极好,就是闲置已久,院内不免有些杂乱。见观中杂草众多,便拉着霜娘和苏合去打理园中的花花草草了。

    大晋的娘子们,在闺中便习得侍弄兰草的技艺,也会调香和女红。总是让谢笙感叹,每一个大晋贵女穿越到现代都不该是普通人了。

    对于自家姑娘的一时兴起,苏合也只是调笑姑娘活泼了不少,便拿好工具,随着谢笙一起去了园子里。

    暮春时节,天气和暖,惠风和畅,空气中还隐隐带着花香,是个适合干些活儿的好天气。

    到底是先君亲自莅临过的道观,院内也是自带着一番雅致的美。虽然花草有些杂乱,但是稍加侍弄,就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地上有些腐烂的花瓣已经被打扫干净,那些干净又残损的花瓣被谢笙拾起,放入随身的香囊之中。她一时间想到那红楼故事里的葬花少女,一时出了神。

    因为在青霄观的生活简单,苏合作为女侍,也轻松了许多,谢笙又待女侍们是一贯的温和,此刻便放开了胆子,就着此番风景调笑:“从前姑娘还在闺中的时候,奴婢跟着读了些杂书,竟也曾说过要嫁给卖花的郎君这种话来,如今想来,定是时节作怪,感春伤春罢了!”

    因着谢笙已是嫁过人的,这番话倒也不算出格。但到底是清修之地,于是谢笙难得地生出来促狭心思,放下香囊,把水瓢里的水鞠了一捧出来,朝着将谢未谢的春花淋了一捧,又将掌中剩余的水洒到苏合的衣襟上:“你这女郎,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观中人可不能解你心意。”

    因为心情舒朗,女子的眉眼便越发温软,浅色的衣襟上、裙角边,尽是落下的残瑛,好像化作了衣裙上的绣纹,更是显得她姝色无边。

    妆窥宝靥,弄花庭前,香湿罗衣。

    好一幅美人侍花图。

    “娘子此言差矣,这观中可不缺惜花之人。”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给谢笙吓了一跳。

    抬头望去,墙头正立着一位“梁上君子”,他执扇而立,今日也是一身艳丽衣裳,却不如他眉间红痣引人注目。迎着微风衣袂翩飞,竟是难得地有了几分本朝崇尚的翩翩君子的模样。却是疏朗的猎猎长风,也是晋京女郎的春闺梦里人。——原文里这样说,倒还真是不假。

    这就是小谢郎君,谢长风。

    又是他。

    被美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谢长风有些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折扇上不偏不倚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

    “沾花惹草。”

    他在上头自是潇洒快活了,刚刚费了好大力气把人弄上墙头的两个谢府家仆在围墙的另一边却是心惊胆战。

    谢笙没有表露自己知道他身份,只是对着霜娘道:“好好地如玉君子不做,偏要做这墙头的登徒子,霜娘,将他打下去。”她是没有半分心虚的,既然不认识,也就不必惧怕谢家的威势。

    还是一样的不解风情啊……谢长风暗叹。

    “公子!”

    还在他心思百转千回的功夫,就见那青衣的面无表情地女子上来就是一脚,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一痛,人已经往下栽倒了。家仆赶紧七手八脚地上前来扶住他。所幸方才家仆为了方便他翻墙在墙那头垫了不少谷袋,因此除了狼狈一点,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早没了方才潇洒落拓的风姿罢了。

    谢笙拣了东西,就想避开离去,他却快人一步地堵在院门口,这次倒是稍稍收敛了,正经行了个大礼:“在下谢长风,此次来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礼行得正经,叫“娘子”的语气却是带着缱绻,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谢笙只觉得好笑:“我对你有何救命之恩?”

    谢长风长身玉立:“娘子昨日清晨,曾在林中救了在下,还把在下送下山去,岂不是救命之恩?”不知为何,这个“送”字却有些咬牙切齿。

    “在下想要报答娘子。”

    谢笙挑眉不语,仿佛想看他还能唱出什么大戏。

    “在下一介俗人,感悟青霄观的灵运,愿常伴娘子身旁,共同清修。”这清修被他说得跟合修似的。

    谢笙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将香囊收好,与他擦身,转身朝着前观走去:“依我看,公子并非惜花之人。再者,这观中草木凋零,之后也没有什么花了。”她的声音有些冷,话里带了些谢长风不懂的情绪。

    待女子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

    见这女子如此不给公子脸面,家仆生怕自家的混世魔王恼羞成怒,见缝插针地问道:“公子,你真要在这住下啊?你以往,也不至于这样啊……”

    谢长风不语,家仆暗道不好,公子他不会被内涵疯了吧?

    半晌,他毫无预兆地笑了,意味不明了将折扇合起:“这陆家的呆头鹅倒是艳福不浅,得了个有趣的美娇娘。”

    “她是想说,她不是花,女子也不是花。女子不是花这种说法,倒是我该对娘亲说的话。”他冷笑一声,“下次我便用这话来刺她。”

    家仆皆装聋作哑。

    少年郎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感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下文。

    家仆们也不敢问,只是簇拥着这任性的小郎君朝着观主那去了。

    ……

    这样的女子,该是他曾经无助时候梦想有的阿姊,此时却更该是他苦苦追寻的意中人。因为他不再是跟在旁人身后的小郎君了。

    谢笙最后说的那番话,是有原因的。

    昏暗的室内,女子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地上是四散的琉璃珠。

    这琉璃珠被人拿滚水烫过,女子却在上首的男子的威逼下颤抖地一颗一颗捡起,手被烫得通红。

    “笙娘,你知道的,我最恨作践自己的女郎,待在我身边竟让你不快了?你说你,怎么就偏偏求到我这里来了呢?”谢长风漫不经心道。

    他语气阴冷的样子,同女子从前记忆中风流却怜香惜玉的郎君,判若两人。

    “你想求我放你离开晋京?”他用力捏住女子的下巴,痛的女子吃痛地低呼一声。

    “琉璃易碎,还是要放在掌心才好。”他笑意吟吟道。

    四周都是暗色的帷幕,烛火明灭,仿佛将此间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原作中,谁也没把谢笙姑娘当做一个人,而是当做几案上的琉璃。

    可是,琉璃易碎。

    这些人一面说着惜花,一面又随意践踏,连带着花在谢笙心中也莫名了起来。这谢小公子尤甚。他骄纵放诞,却伤及他人,更容易自伤,是一把利器。曾经,他在原作中对谢笙姑娘不屑一顾,认为她是上赶着的、是心比天高的。但是他也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轻易从手中流走。

    想到之前在墙头的身姿潇洒的少年郎,谢笙很难想象数月后这家伙丧心病狂的样子。数月后,谢长风将会举行冠礼,成年后的谢长风会像打开封印一般,成为丧心病狂的男主中的一员。

    她有着谢笙姑娘的全部记忆,尽管极力克制,有时却忍不住地迁怒。

    她昨日刚刚出门,这小谢公子就跑来她的跟前演戏,他此时心思尚浅,他们又素不相识,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前来接近她,一定是还有人,挑唆了谢长风。

    她得顺藤摸瓜,得顺着谢长风这根藤,摸到另一个幕后之人才行。

    她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渚寒。

    这个曾经想偷香窃玉却没有得手的人。渚寒在原文就是主打一个心机深沉又执着的大狼狗形象。他现在还没有遇见女主,又没有得到谢笙,仍旧对她穷追不舍,尚有可能。

    谢笙一面想,不留神已经走到了接近前观的中庭。

    中庭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设计,只是引了一泉水,泉水清澈,小泉中心修了几处小亭子,加上周遭的草木和道观清静的环境,也有几分风雅。

    流水潺潺。

    谢笙和亭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他应是正在焚香修道,手边的小铜盏里还有冒着微末烟的香灰。

    马上便是上巳节了,天气和暖,在这里修道,倒是得宜。谢笙想。

    起风了,女郎的衣角被风吹到。像是昨夜她翩然而去的背影,又想起今夜一大早到道观来的谢长风。

    她眉间神情一向无辜。

    因着这一阵风,道长听到了手边的道经被风吹得翻页的簌簌声。

    是风动。

    并非他心动。

    两个人同时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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