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唐尼几乎是踩着第一缕晨光出现在阁楼,斯内普也几乎是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就打开门。
两人在阁楼内相谈到下午两点,唐尼幻影显形离开,斯内普钻进壁炉,直奔博涵卡特庄园。
他按照唐尼的描述,攀上旋转楼梯,往左拐,一直走到底,果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一扇紧紧关着的乌木门。这扇门被施了魔法,关闭的时候传不出声响,门缝也透不出光亮。
据唐尼所说,隔绝是单向的。
斯内普抬手,敲响房门。
没多久,门开了,光温柔地泻出,走廊的角落不再一片漆黑。
爱丽丝眯缝着眼睛,看清来人:“斯老师?”
久违的,不伦不类的称呼。
斯内普的心安定下来,语气寻常地开口:“和唐尼谈完事情,过来看看你。”
爱丽丝穿着一件宽松居家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有些长了,随意地绑在脑后。整个人状态不错,看上去还算健康。
“我们去客厅聊吧。”斯内普提议。
爱丽丝迷茫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唐尼呢?”
斯内普盯着前方:“店里有事,他去处理一下。”
爱丽丝没再吭声。
两人默默下楼,来到客厅。斯内普率先走到靠近壁炉的四人沙发位,靠边坐下。上次来爱丽丝家,他也是坐在这,翻阅了不少博涵卡特家族的藏书。
爱丽丝磨磨蹭蹭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两个空座:“我以为我们上次吵得很厉害。”
斯内普认同:“确实厉害。”
爱丽丝更加费解:“我以为我们已经绝交了。”
“可能爱丽丝小姐没什么交朋友的经验。”斯内普丝毫没有大吵过后的尴尬与扭捏,神色自若,“朋友之间就是会吵架,再和好,再吵架,再和好,循环往复。”
爱丽丝皱眉:“可我不想吵架。”
斯内普从善如流:“我们本来也没怎么吵过,上次是因为药物影响。”
爱丽丝被斯内普的逻辑绕晕:“这么说来,我们不算朋友?”
“你觉得呢?”斯内普看向爱丽丝,“我认为我们比朋友更合拍。”
“不是这样的,”爱丽丝垂下脑袋,往沙发的角落里缩了缩,“万一药物让我展现出来的反而是真实的自我……”
斯内普不理解爱丽丝的担忧:“那又怎么样?”
“她很讨厌,”爱丽丝又往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卡进坐垫与扶手的缝隙里,“我不喜欢她。”
讨厌到用 “她”来指代。
斯内普斟酌片刻,移动到旁边的沙发位,更靠近爱丽丝一些,他坐直身躯,看着爱丽丝:“你说过,我是读心的专家。如果你想,我可以告诉你,最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
爱丽丝不再往沙发里缩,整个人僵住。斯内普能感受到她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像是陷在泥潭里高速空转的轮胎,一圈快过一圈,胎影模糊,泥浆四溅。
斯内普不由自主得紧张起来,他想,如果她挣脱出来,他一定要稳稳接住。
良久,爱丽丝颤颤巍巍抬起眼眸,斯内普第一时间以目光迎了上去:
“……爱丽丝小姐最近很痛苦,你不想辜负父亲的期望,可你深知你做不到。”
“这肯定是唐尼告诉你的,不算。”爱丽丝小声嘟囔。
斯内普并不否认:“那说点他不知道的……你嫉妒唐尼。为什么?哦,因为家里打算给他安排相亲。”
斯内普暗自好笑:“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是药物遗留作用,我才不嫉妒他!”爱丽丝气急败坏地否认。好奇心被斯内普的话勾起,她一屁股挪到斯内普旁边,直勾勾地盯着斯内普,“你还看出什么了?”
两人比肩而坐,爱丽丝偏头询问的时候,斯内普闻到她发丝间散发出来的馥郁香气,肉桂苹果味,认识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换洗发水。
斯内普深深看她一眼:“嗯。”
爱丽丝不明白:“‘嗯’是什么意思?”
斯内普努力压平想要上扬的嘴角:“我看到爱丽丝小姐喜欢我。”
“我没有!”爱丽丝震惊地捂住双眼。
“晚了,我已经确认过,是喜欢。”斯内普差点乐出声,不理会她的窘迫,继续深挖,“可你为什么会认为这是种负担?”
爱丽丝慌乱地改成用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疯狂否认:“我没有啊,别瞎说。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摄神取念,原来是骗人的!”
斯内普凑到爱丽丝耳边轻声问:“那么爱丽丝小姐想妈妈了,也是骗人的吗?”
爱丽丝像是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不再叫嚷,保持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缓缓垂下手,睁开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斯老师,你不可以再读了。”
斯内普坐直,收起玩闹的心思,认真承诺:“好。”
爱丽丝垮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说:“我为之前在阁楼上的争吵向你道歉。”
“好。”斯内普接受爱丽丝的道歉,想了想,补充,“顺带提一句,我不喜欢太阳光的人,黑洞对我来说反而更有吸引力。”
爱丽丝缩回沙发扶手边,双腿蜷起踩在沙发沿上,手臂环着膝盖,目光变得挣扎。
斯内普不想逼迫她,只能耐心等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以后--
“对我来说,爱当然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爱丽丝艰难地开口,“你也知道,我的家庭和我的身份有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
“父亲爱我,所以他不断忤逆家里长辈彻底放弃我的命令,固执地认为我只是病了,只要找到治疗方法就可以恢复正常。”
“他当然也爱唐尼,这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治愈我,因为我不该是他遗留给唐尼的包袱。有时候,我觉得他快要疯了。”
“我过世的母亲也是很爱我的,所以她拼着命也要生下唐尼,也确实为此付出了生命。你可以想象,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如果没有唐尼,我的境况只会更糟,恐怕父亲也扛不住来自家族的压力。”
“唐尼,刚出生就没了妈妈,在刚刚学会说话的年纪,就得学会如何去保守一个秘密。他去霍格沃兹上学之后,有一段时间很厌恶我,不再和我说话,假期也不怎么待在家里,我还以为他身体里的博涵卡特基因终于觉醒了。”
“如果他一直这样,也许我们现在会少很多烦恼。”爱丽丝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吗?他的职业规划原本是当维修扫帚的技师,可因为有我这样难当大任的姐姐,他只能扛起他不擅长也不热爱的家族事业。他对我有很多怨言,我们总是在争吵,可是吵完,他又会愧疚。”
爱丽丝又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了许多,到后面觉得自己都听不明白。最后,她叹了口气:“你看,但凡这么多个爱里能少一两个,也不会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你呢?”一直默默听着的斯内普轻声发问,“你对他们的爱呢?”
爱丽丝咬住下唇,很久,才虚脱一般开口:“这么多年,他们在能力范围内给了我最大的包容和庇护,我想我也是爱他们的。”
她皱起眉头,不确定地继续:“但我应该是厌恶这种爱的,它让我觉得自己很廉价。”
说完,她把头埋进双臂:“不知道,我很混乱。”
“那先不说他们,说回我们。”斯内普不认为爱丽丝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到达爱这么深刻的程度,他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喜欢和爱是有差别的,喜欢没那么多责任。”
“可是你不知道在哪一刻喜欢就会转变成爱了。”爱丽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委屈得不行。她甚至分不清楚那一刻是不是已经来临,每次从阁楼离开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可是,总有下一次,她控制不住自己。
爱丽丝彷徨且无助,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哭腔,“没有什么他们、我们之分,我说的是一件事。爱很麻烦,我不想我们有一天会变成这种麻烦的关系。”
斯内普叹了口气,她似乎为此烦恼很久。
应该早点说开的。
不想扯上情爱,又不想丢弃阁楼这个避风港吗?爱丽丝小姐原来是个自私的人。
太好了,和他一样。
反正爱丽丝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这意味着,她永远是他的了。
“好吧,爱丽丝小姐,我们不说爱,也不谈喜欢。”
时间会给她答案的,这一点,斯内普有经验。他默默地收起爱丽丝放在他这的陶罐,连同丁零哐啷的声响,一起锁进脑海深处漆黑的暗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