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有人推开了紧闭的宫门,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进屋内。
    灰尘在空中飘舞,让来人不得不掩面咳嗽,只能用手帕捂住口鼻。
    李玄鹤仰面躺在软榻上,对来人无动于衷。
    卢月微提着裙摆,缓缓走近。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李玄鹤嗤笑一声:“看到我这幅落魄样子,你终于高兴了?”
    “当然,”卢月微停在他面前,“不过这样还不够痛快。”
    她说着,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景。
    软榻边躺着四五个酒罐,不是什么名贵的进贡酒,是那种连宫里最低阶的太监都不愿意尝上一口的烂酒。
    不过李玄鹤倒是甘之如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脏了,领口处全是污渍,也许是酒渍,也许是别的。不过显然很久没换过了。
    李文朗虽下令不让他离开东宫,但并未让他过得如此憋屈,只是他自己画地为牢罢了。
    也是,没人在乎一个废太子的死活。
    “不痛快?你还有什么不痛快的?”他这话像是在问自己。
    卢月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其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让我想想,”李玄鹤费力支起半个身子,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是不是因为那个几年前被我杀掉的状元?”
    “原来你还记得他!”卢月微咬牙,攥紧了袖子下的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该嫁给他,何至于困在这东宫里!”
    她气极,指着李玄鹤大骂:“若不是你用权势逼迫爹爹,若不是你疑神疑鬼,他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被咒骂的那人起先没有任何反应,等卢月微宣泄完后,忽然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月微啊卢月微,我拿真心待你数年,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他的眼里笑出泪水,或许是自嘲,又或许是被背叛的痛心。
    “无论他是死是活,你都比不上他,”卢月微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当年不对他下杀手,或许我们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李玄鹤止住笑,用脏污的衣袖去擦眼角流出来的泪,可他似乎还没笑够,嘴角依旧弯起,但这表情更像是嘲笑:“不杀他?不可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有私情?我就是要杀了他以绝——”
    “哧”的一声,卢月微用那支海棠花簪,捅进李玄鹤的心口。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随即反应过来,轻柔地拢住卢月微颤抖的手。
    “你想杀了我为他偿命?是不是?”
    “杀了你还不够,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她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
    “可惜了,我最了解你,月微啊……”李玄鹤口中逸出一声叹息,“你最心软了。”
    下一刻,他猛地掐住卢月微近在咫尺的脖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既然你这么爱他,那就下地狱去陪他!”
    “啊——”卢月微想扒开他的手,却因为窒息而用不上力,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垂死挣扎。
    李玄鹤和她不一样,他不会心软。
    既然已经背叛他,那这条命就不需要再留下了。
    手中人的挣扎渐渐停下,直到一动不动。
    死透了。
    李玄鹤松开手,卢月微宛若无骨一样滑下去,瘫倒在地上。
    她的双眼还睁着,满是浓烈的仇恨与不甘。
    李玄鹤拔出心口的簪子,从软榻上下来,蹲在卢月微面前,像从前一样满含爱意与温柔地将她抱起来,盖上了她的双眼。
    卢月微的力气不大,那簪子也只有浅浅的一点没入了李玄鹤的胸口,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生命威胁。
    李玄鹤用脸颊轻蹭卢月微的额头,喃喃道:“你看,喜欢兰予怀有什么好的,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不是吗?连送你去见他,都是我帮你完成的。”
    眼角滑过一滴无声的泪,落在卢月微白皙的脸上。
    “不过……”他用手指摩挲着卢月微的手,“我才没有那么好心,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在黄泉路上相遇呢。”
    “咱们可说好了,下辈子我还要缠着你。”他用一个吻封住卢月微的唇,只是怀里的人不会再有任何回应。
    当晚,东宫大火,废太子李玄鹤自焚于善德殿,尸骨无存。
    消息送到雁南时,已是除夕。
    宋玉慈刚从集市上选了条新鲜的鱼回来,萧云策便将信件递给她:“李玄鹤死了。”
    “死了?”宋玉慈放下手里活蹦乱跳的鱼,不可置信地打开信纸,“自焚……良娣卢月微殉情……”
    “我可不相信什么殉情,”宋玉慈将信纸折好又还给萧云策,“只怕是卢良娣要去杀他,反被李玄鹤给杀了。”
    “大概如此吧,”萧云策将宋玉慈拉进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和他斗了一年,怎么突然就死了?”
    “爱人背叛,计划落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顶着个废太子的名头受他人耻笑,不怪李玄鹤要自杀。”
    宋玉慈揉揉肩上毛茸茸的脑袋,感慨道。
    “今天晚上吃鱼吗?”萧云策不想再讨论这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当然,不然我买这鱼回来养着玩儿啊?”宋玉慈捏捏萧云策的脸,好笑地问。
    萧云策用头蹭蹭她的脸:“去年除夕没吃上,今年倒是有口福了。”
    “先说好,”宋玉慈直起身体,“味道我可不保证,难吃你也不许说出来。”
    “好,”萧云策宠溺地一笑,伸长了脖子去寻宋玉慈的唇,“娘子做的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胡闹了半天后,日色渐渐西沉,宋玉慈沐浴更衣了一番后,拎着已经毙命的鱼跑去后厨。
    “不知道去年教给娘子的东西,娘子好记不记得了?”还是那个和蔼的厨娘,正笑眯眯地望向宋玉慈。
    宋玉慈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忘了也不打紧,老奴再教给娘子就是了,”厨娘取出刀,“娘子今夜可得好好学了。”
    宋玉慈依葫芦画瓢,照着厨娘教的步骤将鱼下锅,十分心满意足。
    做好鱼后,还要等厨娘做些别的饭菜,于是宋玉慈背着手出来透气。
    三四个小孩穿着新衣,手里拿着烟花跑过来:“娘子娘子,陪我们放烟花好不好?”
    宋玉慈蹲下来,揉揉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脸:“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今天除夕,夫子说不上学,我们都拿了烟花出来玩。”小姑娘年纪不大,奶声奶气地回答。
    “别乱跑,娘子陪你们到那边放烟花好不好?”宋玉慈站起来,牵起小女孩的手,带着他们朝人少的地方走。
    “娘子这是要干什么去?”萧云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揽住宋玉慈的腰,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她身上。
    “娘子姐姐要带我们去放烟花。”小姑娘看着人高马大的将军,一点儿也不害怕。
    “放烟花啊,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好不好?”萧云策半弯着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只是他下手没个轻重,小女孩好好的发髻愣是让他给揉乱了。
    宋玉慈拍开他的手:“今夜不巡逻了?”
    “不巡逻了,”萧云策站直,当着孩子们的面,大大方方在宋玉慈脸上啄了一口,“所有的辽族残部都已收编,今夜是个平安年。”
    孩子们大喊着“羞羞羞”,叫宋玉慈恼羞成怒,狠狠捶了萧云策一记。
    两人要牵着孩子们去雪地上放烟花,此时他们的家里人却找来了。
    “我说你们几个孩子,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妇人从宋玉慈手里牵过小女孩,又将另外几个小孩叫到身边来,才颇为不好意思地对两人道,“没有给将军和夫人添麻烦吧?”
    “没有,孩子们很可爱,”宋玉慈笑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糖豆,“拿回去吃吧。”
    小孩们蜂拥而至抢走宋玉慈手里的糖,跟着娘亲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萧云策牵起宋玉慈的手,放在掌心暖了暖:“这心口的伤还要再养养呢,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宋玉慈摇头:“哪里有那么娇气?在家里就躺了好几个月,还不允许我在这里透透气?”
    “都听你的,”萧云策停下脚步,替宋玉慈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为夫去赏赏夜里的雪。”
    “吱嘎,吱嘎。”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声音,宋玉慈抱着萧云策的胳膊,欢喜道:“一会儿吃了饭,我也想出来放烟花。”
    “好,”萧云策一口应下,“我今日可让许应去买了好多鞭炮烟花回来,肯定让娘子满意。”
    宋玉慈踮起脚,在萧云策脸上亲了一口:“奖励你。”
    “这可不够。”分开的一瞬,萧云策拉住宋玉慈,吻上她的唇。
    早上便停了的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落下,不多时便落得又快又急,像满天的鹅毛。
    雪夜中,萧云策松开宋玉慈的唇,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将军!夫人!要开席啦!”
    远处,许应踮起脚,朝两人大喊挥手。
    “知道了,马上就回去!”萧云策大声朝他回应,接着又牵起宋玉慈的手,“走吧,娘子。”
    “我才不走。”宋玉慈甩开他的手。
    萧云策刚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忽然看宋玉慈狡黠一笑,拔腿就跑:“先跑回去的人才有机会吃我亲手做的鱼!”
    她边扭头,边冲萧云策大笑,似乎在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高兴。
    “好呀,娘子肯定比不过我!”萧云策立马去追她,三两步就将人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鱼和娘子都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