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漫漫竹林中,李莲花以酒起剑,剑意却有八分悲凉,他腾纵飞转间,飞沙走石随剑风而起,漫空的青绿竹叶常旋不落。

    四周好似极尽喧哗,天地音色皆能入人心间,又仿佛极静,李莲花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剑锋切过劲风时的轻鸣……

    一口烈酒入喉,呛起了满怀的追思,现如今他的傲骨与剑气仍在,但传道授业的恩师早已英魂渺渺……再一口烈酒,他激荡起一身内劲横臂挥斩,一剑破樊笼!

    周围的碧竹随着一阵枝桠哀鸣声纷然倒地,李莲花随手剑锋收势,平静地开口——

    “出来吧。”

    在竹林外围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面,李绵白和方多病正蹲在地上,肩怼着肩,互相推攘着该谁出去阻止李莲花继续败坏身体,就被人家一口叫破,两人身体猛地一僵,慢慢地从灌木丛上探出了脑袋呵呵傻笑。

    李莲花摇头叹息道:“看什么,还不出来!”

    这两人还当自己藏得很好吗?

    一个灌木丛,从他刚才拔剑起就被晃得沙沙作响,到后来更是摇得比旁边的竹子还妖娆!他李莲花纵有满心的惆怅也被这两人摇散了大半。

    李绵白一把抢过方多病怀里的白色狐裘斗篷,一边欢快地喊着师父,一边冲了过去,抖开斗篷把她师父包好,“天都凉了,师父你出来怎么也不多穿点。”

    “是啊李莲花,你的伤还没好,”方小宝凑过来关心道,“我已经让人去找忘川花了,你先把身体养好,等花一到手就给你解毒!我方多病一辈子就你一个知己,你可千万别死了!”

    “嗯呐嗯呐!”小姑娘跟着点点头,“师父你放宽心别想太多,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会帮你做到的。你可是还答应过小白要长命百岁,要看着小白长大的。”

    之前咋听闻师父暴亡真相的李莲花,不自责是不可能的,但李绵白和方多病的话让他再次清楚认识到,他现在已不是孤身一人,自己的生死不可儿戏,不可轻易言弃。

    李莲花笑笑:“那现下,我的确还想做一件事。”

    他带着小姑娘和方小宝,循山势而上,来到了一方万丈崖壁前。

    刎颈软剑是单孤刀当年所赠,带着贺家满门的孽债,李莲花多年来不知此事亦少有离身,但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小姑娘对李莲花何其了解,见他看着刎颈剑时扯着嘴角那不舍的笑容,就猜到他想做什么,心念电转下小姑娘一把按住李莲花的手臂。

    “师父,刎颈没有错啊!”

    伴着刎颈剑发出的轻声悲鸣,小姑娘语带哭腔。

    “它是一把好剑,不该这样背着恶名被主人弃若敝履,百年千年后人们若在那面崖壁上看到它,还要唾骂它出身不正!”

    刎颈剑陪了他们这么多年,小姑娘怎么舍得让它就这样变成一把废铁?

    方多病也上前,抢下了李莲花手里的刎颈,他敛着眉劝道:“东西总是无罪的,你不想用它可以交给别人,或熔了铸些别的东西也可以啊。”

    小姑娘一阵点头:“对啊对啊,用它做点利国利民的事……”

    刎颈它可以变成两淮堤坝里的钢筋,也可以铸进边塞的万里城墙作为铁骨,又或是别的什么,哪样不比孤零零地插在悬崖上更好!

    李莲花沉默着,最终被两人说服,托方多病转手将刎颈剑送回神兵谷交由施家父子重铸,也可谓是——冤孽尽消,功德满身,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

    刎颈剑有了归处,也算了了李莲花的一桩心事,他们就着两仪仙子留下的线索,占用了方尚书藏书极丰的书房,想解出业火痋的克制方法。

    “遗形得极乐,升仙上玉京。”

    方多病念了好几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再加上这刺青上的图案,倒像是在形容一处和神灵有关的庙宇?”

    “……上玉京,”李绵白也在喃喃念着,心中某个想法突然浮现出来,“以前的番邦国家,包括南胤人,他们形容中原时总说是我们是天朝上国,那这个玉京会不会指的是京城?”

    李莲花也是灵光一闪,小姑娘说的不无可能,他连忙翻书想找京城的城郭图纸。

    窗外传来一阵羽翅扑腾的声响,小姑娘开窗放进来了一只传讯鹰,取下小卷信纸一眼阅毕,又回案边刷刷地写了几个字卷好塞进信筒里,把鸟放走了。

    “师父,手底下人出事了,我得先去一趟,之后再联系你们!”

    小姑娘随手抓了自己的随身物品,急匆匆地就往外跑。

    李莲花两人不疑有他,还叮嘱了小姑娘跑慢点。

    大熙朝,西南的一处小城。

    每月逢十日都是这座小城的赶集日,不少乡下的百姓会带着农货,赶上几里路,天不亮就聚在城门外,等城门一开,守城兵士粗略地验过人和货,便放百姓鱼贯入城。

    渐渐地城里早市上的人就多了起来,不少城里人开的早餐铺子前也挤满了早起的城里人,而荷包里有余钱的赶集人也都会在跋涉后,再来上一份热腾腾的吃食。

    赶集人里有一位衣裳陈旧须发灰白的佝偻老汉,他身旁跟着个十几岁的孙女,老汉还赶着一辆老驴拉着的板车,车上堆着一捆捆柴火,显而易见这爷孙俩是来城里赶集卖柴的。

    那小姑娘穿着不太合身的,打着补丁的衣裳,晃着身后两根大麻花辫,闻着路边馄饨摊上的味儿就走不动道了,央着爷爷就想吃碗热乎的馄饨。

    老汉正犯难呢,一位已经在那摊上吃上了馄饨客人见状笑道:“老汉,这家馄饨可是老字号,是这个,”客人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五个铜钱一碗,九个钱一大碗,你这孙女大早上的跟你赶山路,可别冻着了!”

    另外两桌上的客人也纷纷附和,老汉疼惜地看了一眼孙女,从兜里摸出五个铜钱递给小姑娘让她去买小碗馄饨,哪想到小姑娘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倒出四枚铜钱,去找摊主要了一大碗的馄饨和一个小的空碗。

    客人们都看在眼里,向老汉赞他孙女懂事贴心,小姑娘在众人的赞声中羞红了脸颊,捧着一大碗馄饨想给自己和爷爷找个能坐的空位。

    正巧,有位黑衣大汉一人独占了一桌,小姑娘也没多想,在那桌上放下碗就招呼爷爷来吃馄饨。

    别的客人们看小姑娘居然敢和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江湖人同坐一桌而食,顿时消声,又见那江湖大汉竟没有翻脸,就渐渐放开音量继续吃食聊天。

    小姑娘和老汉分食着一大碗的热乎馄饨,发凉的四肢也暖和了起来。

    老百姓的奔波所求,不就是在这一饭一饮中么?

    此时两根麻花辫的李绵白一边笑着冲老汉喊着爷爷慢点吃,一边借着驴车的遮挡,在桌下与一身黑衣的阎王寻命交换了木匣子,并藏进了宽大棉服的夹层里。

    等吃完了馄饨,小姑娘帮着爷爷拉驴车,路过阎王寻命时低声说了一句:“你中毒了。”

    自刚才靠近阎王寻命,小姑娘身上带着的痋虫就开始骚动,那是封磬给她的能辨毒的痋虫。

    “多谢!”

    阎王寻命亦低声的道谢,他不动声色的捏紧拳头,知道自己是被盯上了,那他便不能带着这些尾巴去找主上。

    小姑娘和老汉将柴火都卖给了城里的一家酒楼,他们拉着驴车进了酒楼后面的小院里卸货。

    一进院里便有人接过了李绵白手上的缰绳,小姑娘和一位身形相仿的手下互换了着装,又改了妆容,由着那个老汉卸下满车柴火,然后带着所谓的孙女离开了院子。

    李绵白见了酒楼的老板,写了封信让老板送给百川院的石院主。

    小姑娘听方多病说起牛头马面的案子后,猜想她的石水姐姐估计也已经知道了师父的身份,今日又见到中毒的阎王寻命,恐怕笛飞声那边事有变端,便拜托石水带人去截笛飞声,名为截,实为接应。

    如果石水没认出师父也没关系,那封信她只落款了“绵白”二字,还附上了小时候石水姐姐送她的小玩具银心铃……

    李绵白又吩咐酒楼老板几句,最后告诉他这处据点今日后撤销,然后小姑娘牵过一匹快马便孤身离开了。

    老板也不知道今日这小姑娘是谁,但既然是上面派来的人,那他便按吩咐做事,先是将信传了出去,再安排人员撤离,等之后他方势力来查时,这里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李绵白带着怀里的忘川花,一路隐匿行踪片刻不敢停歇地赶往云隐山,她跑死了两匹马,到云居阁时小姑娘开口低哑地喊了声“师祖婆婆”,然后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芩婆听到声音将小姑娘扶进了房,给她喂了水,一脸心疼地看着小姑娘的憔悴模样,还教训她要爱惜身体。

    李绵白喝完水,绽着炫目的笑容,将那个木匣子交到芩婆手上。

    “师父有救了!”

    芩婆差点手一抖把匣子摔了,连忙稳住,打开匣子查看。

    “这是从万圣道里‘换’出来的忘川花,据说能解世间万毒。师祖婆婆您精通药理,劳烦您在云隐山秘密准备替师父解毒的事宜,等万事具备,我就把师父‘带’回来……”

    这忘川花的确是“换”出来的。

    李绵白接到阎王寻命的传信,提前准备好了相似的木匣子,又照着阎王寻命对忘川花的描述,找了两朵相似的石蒜花丢进匣子里,然后在集市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真正的忘川花给换了过来,她的这番准备应是能瞒住单孤刀一阵子了。

    小姑娘话还没交代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芩婆一手摸着木匣,念了两句“相夷有救了”,然后又轻轻地抚顺了小姑娘凌乱的发丝,眼神里满是对后辈的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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