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梦多得数不胜数,不止睡不醒,醒来后心中还颇为空落落,沈婳心中的烦躁不减,苦闷良多。
找不见沈蓁蓁的人,有些愁苦又不便与旁人诉说,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愁绪的沈婳到底是静不下心来,驱车去找她做客谢家的阿姐去了。
尽管那家的主人是个一见她就不甚待见的。
谢迈此人清冷话少,沈蓁蓁也是个矜持的小娘子,到达谢府后,沈蓁蓁言简意赅地描绘了染“疫病”的缘由,谢迈思及一夜传遍长安城的流言,未作他想,当真按照疫病替沈蓁蓁医治起来。
这样药不对症,并无多大意外,效果不会好。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接连几日,沈蓁蓁的咳嗽不仅没止住,反而越发严重。
她咳得昏天暗地之时,不免就想起自己即使是为了萧衍病死了,当下无名无分,也不会得到什么体面的葬礼,一时悲从心来,到底呜咽一声,趁着四下无人放声大哭起来。
听得屋内的哭声,谢迈端药叩门的手顿在半空中,锁起了眉,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谢迈抬头望了望天,很是惆怅。
这时,谢府的门房现身通报道:“郎君,萧世子、沈二娘子在外求见。”
谢迈一怔,又觉得惊讶又觉松口气。
终于有人来劝沈娘子了。
屋内,沈蓁蓁正坐在床上哭得忘情,房门蓦地被人推开。
她本以为是谢迈不请而来,便迅速收了哭声,转脸过去抹泪,不想竟听得一个再熟不过的郎君的声音响起:“蓁蓁。”
沈蓁蓁震惊而欣喜,即刻转脸朝向门口方向:“萧衍?”
萧衍大步上前,坐在她身边,伸手替她抹泪,故意道:“蓁蓁妹妹又在伤春感秋了?眼都哭肿了,丑死了。”
郎君如此不识趣,沈蓁蓁刚收的泪瞬间爆发,“都是因为你我才得了疫病,我都要死了,你还说我丑。”
萧衍抽了下嘴角,“你怎么会死,不过是——”
他话没说完,沈蓁蓁突地就抓过他的胳膊,含泪认真道:“萧衍,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厚葬我,多给我放些陪葬品。还有,我最不放心沈霏霏和沈约,还有我阿娘,不论如何,你看在我为你才死了的面上,以后多照看他们。”
萧衍神色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娘子,一言不发。
殷殷嘱托,字字含泣,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沈蓁蓁心中大悲,泪涌得更厉害,“我的遗言你竟都无动于衷,还说什么与我生生世世……”
萧衍一把捂住她停不下来的嘴,言简意赅地打断她的悲伤道:“你得的是风寒,不是疫病。”
沈蓁蓁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衍,听他说道:“我也从未得过疫病,都是装的。”
萧衍看着小娘子怔忪住的神色,低低笑了一声,轻轻将人拥入怀里,说道:“那日早晨本就要与你明说的,哪知你醒来就跑了。还有,在谢三郎这处这么多日,竟也没找个大夫医治的么?你得的风寒罢了,我保证,你吃两副药就好。”
站在门口,听得此话的谢迈垂目,看了看手中的汤药:“……”
难怪纵使他夜以继日地研究,换了几回方子,皆未见什么效果。到头来,那病患竟不是个疫病患者?
谢迈闭目吐了几息,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耗时良久才学会的宝贵医术产生了某种愧疚。
谢迈抬步,惭愧无比地默默走离沈蓁蓁的客房,刚走两步,就听得内里“啪”一声皮肉相接的脆响,谢迈惊了下,离去的脚步不由更急了些。
同时进的谢府,沈婳的脚步却比萧衍慢,这时才走到沈蓁蓁的住处外,哪知脚步甫一迈过通往客院那道谢迈命人特制的、有浓浓江南气息的月洞门,就被由内而出又心不在焉的谢迈撞了个正着。
“砰”一声,药碗落地。
沈婳小娘子的衣裳当即被泼上了一滩褐色不说,浓浓的药味直窜鼻尖,沈婳一个没忍住,弯腰呕了出来。
而见到有人被他撞得踉跄往后跌倒,几乎是下意识的,谢迈就伸手握住了她扬起的手腕拉她站稳,却不料小娘子甫一站稳就连连作呕。
这时的谢迈又忘了方才暗中决定的再不行医的打算,见人不适,就势给沈婳把起了脉。
沈婳呕停直身,便见手腕被人握在手中,谢三郎阖着双目,一身白衣,风吹起他的翩翩广袖,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他,很是一派道骨仙风。
沈婳小娘子一时看愣,喃喃道:“你是天上来的神仙罢?这般一派不识人间烟火。”
谢迈八风不动,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侧了下脸继续听脉。
片刻后,在沈婳的灼灼的打量目光中,谢迈睁眼。
四目相对,谢迈表情严肃道:“随我来。”
“我阿姐……”
“她没空理你。”
沈蓁蓁确实没空搭理沈婳,她在屋内正忙着与欺骗她的郎君算账。
萧衍捂着半边脸,怒道:“沈蓁蓁,你又打我!你的爪子是不是不想要了?”
沈蓁蓁梗着脖子,哭腔浓重:“呜……你又骗我!你口中究竟有没有真话?你害我吃了多少日的苦汤药!再喝下去,我就是没得疫病,都要被毒死了!咳……咳……”
她哭得太急,咳嗽又犯,萧衍见状也顾不得捂自己的脸,伸手替她拍背,在沈蓁蓁咳停后,得了她一记装着恼怒和可怜的白眼。
但她浑身的火气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灭了好些。
萧衍勾了下唇,重新搂过人,唇去贴小娘子的脸颊、眼睛,又去寻她的唇。
即使在这个时候,注重形象的沈蓁蓁还记得她病中几日,虽也照旧洗漱,但很是担忧自己有丝毫臭味,她推萧衍的脸,“你别动手动脚。”
萧衍干脆搂紧她的腰,与她额抵额,轻笑:“好了,蓁蓁,我错了。但我虽没得疫症,但有人是真得了,得益于你将他们堵在了屋中,才没有让更多人染上。”
沈蓁蓁推拒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这么说,我做了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