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朱的帮助下,珣羸到访昆仑丘,在陆吾的居所外与乌魁见面。虽是初见,可珣羸一眼就看到那条独角虬龙,大步走到乌魁面前看了又看,感慨万千。“为父从不知尔……幸得离朱姑姑仁爱,绝境中施以援手。如今尔得昆仑丘相助,终熬成虬龙,来日可待,为父甚慰。”珣羸说罢,忍不住以衣袖拭泪。
乌魁心中冷笑,若非自己修成虬龙,又在姑姑的引见下入了肇龙的眼,想必珣羸也不会在家族压力下前来认亲。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和孺慕之情,恭敬地拜见了父亲。“未曾承欢膝下,为儿之过。今日方得见父亲,还望日后能随侍父亲左右。”
珣羸神色一愣,笑意也变得客套了。“吾儿既已修身昆仑,如今小有所成,日后更是前途无量,何以半途而废?若因为父错失成龙之机,甚是可惜,咎以为父。”不过一夜情缘,他母亲是谁自己都不记得了,要不是这小子命好被离朱收留在昆仑丘,要不是他运气好修成虬龙被肇龙叔公注意到,自己根本连这个私生子都不想见。夫人凶悍,若非看在父亲玱龙开口指示的份上,自己也不会主动找到离朱示好。本打算见过面就算了事,这小子竟不知好歹还想跟自己回家,这怎么可能呢!
“儿亦两难于此。随侍父亲共聚天伦,为子之责;修成正道振兴龙族,为祖添光。今得父亲明示,儿心已定,当留昆仑再修正果。”乌魁低头躬身一拜,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如此冷漠无情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想相认,他只想留在姑姑身边。起初他还担心父亲要强行带自己回去,原是自己多虑了,看来珣羸走这一趟也是不情不愿的。如此甚好,双方无意,不如散了各自回家吧!
珣羸暗自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看着他化成龙迅速游离昆仑丘范围,一直在旁陪同的陆吾淡淡开口了。“如此父亲,不认也罢。”
乌魁讽刺地笑了笑:“陆吾大人目光锐利,穿透心肠。”
“无须多言。吾不善人情,有心无心,只一样便知。”陆吾轻哼:“由始至终,珣羸未曾询问汝名,仅亦‘吾儿’呼之。”
“为其儿,或吾不应言此,可……”乌魁顿了顿,苦笑道:“即便他从不知吾生,若真有心,肇龙大人告知后当即拜见昆仑,何必延至今日?”
陆吾想要安慰,可他自己没有父母,没有经历过那些,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乌魁……”
“陆吾大人不必安慰,吾早知因果,这般结局并不意外。于吾而言,昆仑丘为吾居,姑姑与诸位大人皆吾至亲,还有狸子……如此足矣。”
陆吾点点头:“于吾亦然。乌魁,上回金梧谷之事,汝是否仍记恨姑姑?”
乌魁忙道:“怎会?姑姑救命提携之恩,乌魁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吾……仅愿姑姑可随心所欲,不再受制于任何事。”
“此愿甚好,然昆仑之外世俗繁杂,非汝所见所思能及。”陆吾示意他坐下,一边煮茶一边解释道:“那日姑姑急躁,实为保汝。十万年来,金梧谷之事已不下数十遍,吾等并非视而不见,而因此事不容置喙。”
乌魁惊愕:“何解?”
“阴阳媾和乃天经地义之事,吾等何以阻拦?吾视姑姑为母,必将护之。放肆一句,若姑姑有意,不在金梧谷,亦可是别处。与其茫然不知何处,不如近在眼前,若有危急之事,吾等可速援之。”
乌魁低头闷闷地应了声,确实是这个道理。万一姑姑在那些凤族子弟的洞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先不说他们不知去哪家洞府找姑姑,就算确定了哪家,他们也不好硬闯他族洞府。“若保姑姑平安,金梧谷确是首选。然,何为保吾?”
见他听进去了,陆吾继续说道:“此乃凤族内务,吾等外族无权过问。乌魁,汝可知那晚到访金梧谷之凤族子弟身份几何?赤凤、青鸾、鸿鹄与鸑鷟,凤族五大支系已占其四,虽称呼姑姑,可论及辈分,皆为离朱孙辈乃至重孙辈,个个修为不低。四者以旁观者赤凤瑄风最幼,亦近七万年修为,其虽不及吾,必能感知汝于林中窥视。金梧谷之夜为凤族私会,汝一虬龙贸然撞见,凤族子弟不欢而散。无知探究偶然遇见,姑且还可被视为意外,若次日真如汝所言立下规矩严防来客,实则疏离凤族与姑姑,凤族长老子弟们会作何猜想?”
“必定仇视于吾,欲除之而后快。”乌魁细思极恐,向来喜寒的他竟也渗出一身寒意。“姑姑早已察觉不对,故特意赶来阻止?”那晚自己到场不久后,姑姑马上就遣那些凤族子弟离开,难道就是担心自己会被发现、被灭口吗?
“正是如此。”
“父子相认,亦是保吾平安?”
陆吾静静地倒满了茶杯,浅尝一口才道:“许是姑姑念汝修为不高,或能再添外力。试想此事若发生,凤族亦会对汝龙族身份稍有忌惮,方保汝全身而退。”
“可吾仅虬龙尔……”
“勤加修炼,切忌近功急利,吾等坚信汝终能修成。”
乌魁忙向他敬茶:“承蒙姑姑与陆吾大人不弃,吾绝不辜负此番信任!”
陆吾应了,一盏茶喝完后又道:“汝于昆仑丘已近七百年,姑姑所言不无道理,待汝修为再精进些,吾将授汝于职。此后汝频见外族,此中玄机,吾须事先告知汝。”
“是。”
“天地初开,万物降生,以始神为尊,历多重大战,遗诸强盛部族。吾等镇守下都,频与神、仙、妖、灵打交道,更可细分如龙凤之族,以各部族长老马首是瞻。吾乃天父地母之子,唯归天帝麾下,诸如开明、英招,亦是如此。”
“昆仑丘为天宫门户,吾等自是以天帝唯命是从。”
“此便为吾欲汝所知,昆仑丘上有一特例。”
“是……姑姑?”
“不错。姑姑生为凤族公主,哪怕亲缘浅薄,其于凤族中地位亦无可撼动。正因父亲重利,父母失和,母亲舍身以保其旁支小族,姑姑幼时便独居亡母洞府,后被父亲接回。兄弟姐妹皆异母而生,诸多龃龉,姑姑成年便离去,独自在外修行多年,后投于天帝麾下,定居金梧谷,抚养吾等。天帝眼中,得一凤族公主为将,即与凤族交好之意,而姑姑与凤族至亲面和情疏,天帝也甚是放心。于凤族而言,其公主为天帝心腹,他族眼中尊荣无限,何乐不为。”
“若姑姑有事,天帝与凤族皆保姑姑?”乌魁顿悟,原来这就是离朱帮自己认亲的用意。
“利益为上,只看姑姑值价几何。”陆吾不置可否,冷淡道:“刀开双刃,利弊兼得。护之,或皆弃之。”
乌魁神色凝重,低头把玩这茶杯默不作声。
“出路罢了,于吾等唯投天帝之流,姑姑与汝多得一重机会。”
“……可否独善其身?”
陆吾微微一笑,为他添茶。“混沌之神,天地独尊,而今何在?强者如斯亦无法独善其身,遑论吾等。既不为至强,臣服与消亡则必择其一。若为心中信念无畏前行,以身殉道亦为刚烈,仍受后人敬重;若意念不足修为不够,那便封藏真心,专注屈从投诚,博一世忠名又有何不可?只怕是三心两意,末了两头不通,不伦不类,反遭诟病。”
乌魁静静听完,思索了一会方起身拜谢。“多谢陆吾大人解惑,乌魁明白了。”
“既明白了,便去见姑姑罢。”自上回起争执后,乌魁都避着离朱,生怕再惹她不快。陆吾看在眼里,便为他解开心结,无论是乌魁还是离朱,都需要正面他们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楚的关系。“若觉刻意,携狸崽便是,吾请姑姑为汝等备膳。”
陆吾起身,带着乌魁往西门走去。五只小狸崽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开明石像上睡觉,现出人形的开明在旁温柔地看顾着他们,见陆吾和乌魁到来问道:“认亲这便结束了?”
“珣羸因何而来,吾等心知肚明,走个过场罢了。”陆吾看着睡觉也不老实的小狸崽们就想到狸子小时候,不觉露出一丝柔情。“何时入睡?”
开明想了想:“已一时辰。”
“该醒了。白日里安眠过甚,夜间嬉闹无眠,长此以往并非好事。”陆吾伸手挨个把狸崽们逗醒:“大灰,二黑,醒醒……三白,小花,起来了……四橘,姑奶奶予尔等美食,还不快快起身?”
小狸崽们睡眼惺忪,摇摇晃晃起来了,打哈欠的,伸懒腰的,赖床的,找吃的,撒娇的,各自精彩。“陆吾阿爹,好吃的在哪里?”
“在姑奶奶处,乌魁阿叔这便带尔等过去。”
三白一听,马上跑到乌魁脚边蹭了起来:“乌魁阿叔,尾巴,热热,要尾巴。”其他几小只也蜂拥而上,吵着要在乌魁尾巴上乘凉。
乌魁无法,只好亮出长长的龙尾让小狸崽们排着队趴上去。陆吾和开明一个个将他们固定在乌魁的尾巴上,为保安全,二黑排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小花、四橘、三白,大灰在最末。他们再三嘱咐乌魁慢慢走,别在途中掉落了小狸崽,也让最后头的大灰注意一下弟弟们,若是发现少了要及时告诉乌魁,自己掉了也要大声喊叫让乌魁知道。
乌魁带着小狸崽们从西门出发,小心翼翼地往金梧谷走去。身后的童言童语让这趟路途一点也不单调,乌魁与孩子们说说笑笑,有问有答,很快便到了金梧谷。一路下来,乌魁感觉尾巴有些麻痹,狸崽们的温度和重量都可以忽略不算了。刚走出金梧林,在视野开阔的凤翎花田中惬意走着,突然头上迅速掠过一个巨大的赤影,强劲的气流惊得小狸崽们大声嚷嚷起来。
“天上为何暗了一会?”“阿叔,阿叔,那是何物?”“是一只红色的大鸟!”“哇,他飞得好高好快啊!”“阿叔能战否?”“呜呜,吾等要被吃掉了!”“不会的,阿叔定能打败他!”“尔等别胡说八道,那是嘟奶奶!”
看着赤红凤凰于不远处落地,乌魁笑道:“可不就是姑奶奶嘛,阿叔如何能敌?若遇上食狸妖兽,阿叔又不在,尔等如此吵杂,岂不轻易被发觉藏身之处,为妖兽所食?”
小狸崽们忙闭上了嘴,空气中只剩下凤翎花田间的鸟语花香,一时清净不少。
“这便对了。若遇强敌,当闭气噤声,寻一隐蔽之处藏身不可妄动,此为自保之道。若强敌未曾察觉,当静待其离去,方可小心移动,速速逃至安全之地。”
“知道了,阿叔。”
当乌魁走近离朱的洞府,只见离朱生了篝火准备烤鱼。“拜见姑姑。”“拜见嘟奶奶。”
“陆吾使吾供膳于狸崽,仓促之下吾惟捕鱼些许。”陆吾真是的,又不早说,害她什么都没准备,刚巡守完就冲下山草草捞了几条鱼,这些应该够喂饱狸崽们了吧?离朱拨弄了一下烤着的鱼,抬眼便见狸崽们趴在乌魁尾巴上连成一串,忍不住笑道:“嚯,此为何景?方才经过听得尔等甚是热闹,为何此时安静如斯?”
“天气闷热,狸崽们欲于吾后乘凉,又赶午膳,唯有负其行走。”乌魁转身,把小狸崽们一个一个放下地。“勿要近篝火……唔,尔等皮毛怎的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