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朱上前接应,发现除二黑以外的小狸崽身上都湿了,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骚味。“呀,四橘一身都是……三白也是,小花和大灰身上都是。”
大灰嗅了嗅自己身上沾湿的毛发,脸色大变嚷嚷起来:“尿!五花,是五花!”刚刚五小只距离太近,他没从气味上分辨出来这是尿。原以为是天太热,大家趴在乌魁身上都还出了汗,没想到竟然是弟弟的尿!
“五花!”三白嫌弃地大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试图让泥巴和杂草摩擦掉毛发上沾着的尿。四橘一路上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被浇了一身的尿,此时如梦初醒,急得上蹦下跳:“哇哇,吾身上皆是尿!这可如何是好?五花太坏了!”乌魁脸色微僵,狸崽们身上都有,那他的尾巴上也肯定都是五花的尿!
看着兄弟们全数中招,二黑一脸惊恐地闻遍自己身上,还好没有味道也没沾湿,这才松了一口气,默默地躲在离朱身后远离他们。小花双眼湿润,鼻头通红,后腿站立前腿扶着离朱的腿哭唧唧道:“不是……小花……小花没有……”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上前细看,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排在最前的二黑没有沾上一星半点,而小花的下半身湿了,在他身后的四橘胸腹背部都不同程度沾到了,尿液顺着乌魁的尾巴往下流淌,往后三白湿了胸腹,最末的大灰胸口处沾湿,越往腹部越少,按这排位不用闻都能把尿的源头推断出来了。
看着抱过狸崽的手上沾着尿渍,离朱莫名有些心虚,这泡尿看起来挺新鲜的,该不是刚才自己赶时间从他们头上低飞掠过时给吓的吧?“呃哈哈,罢了罢了,小花没尿……烤鱼尚需时间,正好姑奶奶为尔等洗……教尔等游泳。乌魁,汝亦下水池子洗洗罢。”
离朱的洞府外,乌魁现了原形,上半身在水池子外趴着照看烤鱼的火候,下半身浸泡在水里,既是清洗,亦为池中的小狸崽们提供承托。水池子对小狸崽们而言还是太深了,离朱仅着里衣坐在水里一只一只为狸崽洗身,洗好了就放到乌魁的尾巴上任其扒拉着玩水学游泳。乌魁就这么趴在水池子边,看着离朱温柔地照顾着小狸崽们,对她的爱慕又添了几分。姑姑抚育幼儿,自己在旁陪伴协助,若能一直这样下去,要他付出任何代价他也愿意。哪怕不是他们的孩儿也无妨,他只是向往这种日子罢了,还有这水池子……乌魁不知怎的竟从心底漫上一丝安慰,那晚看到她与几个凤族子弟在此处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如今他与姑姑也算是一起泡过这个水池子了。
天性使然,狸崽们初次下水池子便都学会了游泳,小爪子扒拉着也能游出一段距离了。“嘟奶奶,日后大灰可随阿娘下河捕鱼了!”“吾等下河捕鱼,阿娘就不必辛劳了。”“小花捕的第一条鱼要给嘟奶奶。”“嘟奶……唔,咕嘟咕嘟……”
离朱忙托起三白,轻拍后背让他把水咳出来,关切问道:“三白可有不适?游泳需循序渐进,不必急于一时。既已洗好,便都上去罢,烤鱼应成。”
狸崽们听话地离了水池子,学着从前狸子捕鱼上岸后抖干水汽的样子甩头摇尾的。乌魁也化为人形,把篝火旁早已烤熟的鱼拿了起来。离朱一一为狸崽们烤干毛发,然后把烤鱼分给他们吃。“慢些慢些,勿要噎着。”
等到狸崽们吃饱,天色已近黄昏。刚完成天帝任务的英招归来,听说狸崽们在金梧谷便特意过来逗一逗他们。“听闻姑姑午间为狸崽备膳甚为丰盛,竟用至日落时分,吾来迟一步。”
“若是早来一些,可得鳞翅些许。”离朱逗着怀里的小花,头也不抬随意问道:“英招近日甚忙,可有大事?”
“无甚要紧,传天帝旨意罢了。”英招有些纳闷,这些正务平日里姑姑是不会过问的,怎的……电光火石间,他感应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迅速警戒地回头望向天空。
“乌魁,留在此地看顾狸崽。”离朱把小花交给乌魁,起身走到凤翎花田间,慵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和怒意。“英招,从前姑姑便教汝须行事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今,汝一时不察将那包藏祸心之徒引至昆仑之地,实属不该!”说罢离朱冲上天空,英招忙紧随身后,能悄无声息追踪自己而来的绝非泛泛之辈。
乌魁护着小狸崽们在洞口处探头观望,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灵兽立于云间。这只灵兽形如狻猊,头上长着角,眼神幽冷寡淡,身上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甚至是拒人千里的气息。哪怕相隔甚远,乌魁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好相与;就连小狸崽们也躲在乌魁身后小声议论,这只白色妖兽看起来好凶,但姑奶奶和英招阿爹在,又有乌魁阿叔护着,他们才不怕他呢!
“吾道是谁,果真是稀客!”离朱冷哼,伸手召出清天锏迎客。“众所周知,白泽现身则必有祸事降临。怎的,吾昆仑丘有何祸事,汝直言便是!”清天锏为昆仑神器之一,离朱几乎没有真正使用过,别说乌魁才刚得知这件神器的存在,就连英招也仅见过离朱以清天锏吓退敌人三四次而已,从未有实战之例。
白泽在诸神群妖的眼中是桀骜不驯的外臣,是孤高傲慢的叛徒,其独来独往自成一派,实在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之前狸子被迫离开昆仑丘据说就是他在背后搅风搅雨,这次来昆仑也定没好事。此前从未听闻有白泽对战之事,其道行功力几何无从得知,许是他自知把天下妖族彻底得罪了,处处躲避以免碰面。然而,英招认为更有可能的是,以白泽的智慧,其实力怕是深不可测,历来对手及见证者无一活口,故而未得外传。此时离朱似有让清天锏见血之意,英招神色凝重,亦将另一昆仑神器破风矛召来手中,与离朱对峙于白泽左右。
“久不见姳凰,却不料尔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念尔劳苦功高,惟遣类为山神,尔竟私藏其幼崽,沉沦于此道?”不管是好心劝诫还是故意挑衅,白泽清冷的语气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是在训话。“昆仑丘乃天帝下都,此乃尔等待客之道?”
离朱嗤笑:“哈哈哈,当真笑话!此话若是旁人来说便也罢了,汝之出身,因何避世,彼此心中有数,何必装腔作势?天帝下都,吾等恭迎身奉神旨之客,绝非汝此偷摸叵测之徒!”白泽熟知世间所有事情,时常仗着特殊的空间法术神出鬼没,前些日子他不就没有通过天门也能直接进入天宫面见天帝了吗?今日白泽郑重其事前来,可不就是在向昆仑丘下战书么!
“何以断得吾非天帝之客?”
“便请出示神旨,或得天宫内侍传信,当启天门恭迎贵客。”陆吾腾云而至,手执断魂剑,与离朱、英招以三角之势将白泽包围在中间。“若不请自来,以闯山者断之,此乃昆仑之规。”
白泽纹丝不动,仅稍稍转动眼珠瞥了陆吾一眼,也看到远处天门之下,开明手持地脉盾立于云上,一脸警戒地盯着他们这边。“好一个昆仑之规!得昆仑四神兽亲迎,又得见昆仑神器者四,吾此行不虚,只是……”白泽挑衅般看着离朱:“若吾真硬闯昆仑,尔等亦未必能阻。”
“勿要大话,若不得入,速速离去!”虽对白泽印象不佳,陆吾料定他有备而来,不欲在此生事遂其心意。正面动手怕是会吃亏,不如先放话请他离去。
白泽冷哼:“不去,又如何?”
“既要寻死,何必多言,动手便是!”
离朱率先动手,举起清天锏朝白泽挥去,白泽以角应之,两者发出震荡天地之音,皆未损分毫。小狸崽们纷纷捂住了耳朵,乌魁看得两眼发直,清天锏可是昆仑精气所化,应是坚如玄铁,那白泽之角是何来头,竟能与清天锏相抵?陆吾与英招见势不妙,联手对抗白泽,一时天地失色,狂风肆虐,惊雷不断。面对三人的攻势,白泽不慌不忙地以法术避开攻击,以防守为主,不见反击。陆吾英招见状确认他此行定有阴谋,欲劝阻离朱收手而不得,唯有从旁护着离朱,对白泽施展驱逐而并非杀伤的法术。
突然,一道红绫从天而降,打斗被制止了。“哎呀哎呀,怎的打起来了!老身得天帝旨意,特来迎接白泽神君…………老奴年纪大喽,腿脚略慢些,让陆吾等误以为神君闯山,实在是抱歉,误会一场,误会一场……”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门从里面打开,随侍天帝的角仙手执拂尘缓缓走来,嘴里说着赔罪的话,脸上的表情倒是笃定。“啊呀呀,怎的连昆仑神器都亮出来了?难怪方才天宫震荡,快快收起!同为天帝效力,何必刀剑相向,当以和为贵。”
见天门已开,白泽无心恋战,以几分不屑的眼神扫视在场诸人,化作一股白烟进入了天门。离朱愤恨地看他潇洒离场,召出一根雪白鸟羽念动咒语,迅速甩向白泽身后。看着离朱的鸟羽没入白泽化成的白烟内,角仙忙上前安抚道:“哎哟,离朱大人,姳凰公主,您消消气。这位主是何等品性,天下皆知,何必与他纠缠,让自身不快。”
“如此恶劣之徒,天帝仁德宽容,吾眼中却容不得沙子!”
离朱对白泽之恨并非只因狸子一事,亦非其先前鼓动天帝遣散她曾养育的诸多孩儿们,那仅算是工作上的调度,离朱虽无奈却也能接受天帝的安排,好歹狸子和孩儿们都能好好活着。至于白泽出卖诸神妖兽之事,他这是犯了众怒,离朱不喜其品性德行,倒也没有直接触怒她。离朱自幼便在母族中认识白泽,当时离朱母亲统领族人在凤族诸多支系中艰难求存,在一次外出时意外救下了天父地母所生的幼年白泽。由于居无定所,离朱母亲见其可怜还收留了他一段时日,小姳凰那时就不太喜欢小白泽的性子,觉得他孤僻自傲,但他又真的什么都懂,仿佛天生就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小白泽没有在离朱母族待上多久就不辞而别了,没过多久,离朱的母族也在此消彼长的争斗中消亡,只剩下小姳凰独自留守在母亲的洞府中,不愿相信母亲会为了族人而舍弃自己。
等到离朱长大,偶然听闻母族的消亡与白泽脱不了干系,离朱便到处寻找白泽对质。白泽听闻后倒也乖觉,自动找上离朱,并在质问中承认是自己把离朱母族的弱点告诉了敌方。离朱几近崩溃,没想到母亲一时善心救下的妖兽竟会导致她和族人万劫不复。白泽则冰冷无情地回应,她的母亲势单力薄,注定护不住族人,他不过是坦然告知结局,却没料到离朱的母亲会以死相拼求得局面扭转。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离朱的母亲间接死于父亲之手,母族也伤亡惨重,剩下的族人老弱病残,往后只能在其他凤族支系的冷眼下艰难度日,直到离朱封神后才略有改善。离朱不能理解,白泽在害死她母亲后还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天命,为了迎合天道而“顺势而为”。她恨白泽害死母亲与族人,恨父亲为了所谓的大局选择牺牲母亲,此后离朱公然宣称与白泽势不两立,与父亲不睦也是凤族中公开的秘密了。
角仙也是知道这些的,只得叹道:“离朱大人慎言……此时白泽神君为天帝所用,吾等实在无法参透其用心……今日天门一战,或引天帝不满,离朱大人当提防些许。”
杀母仇人已不在眼前,离朱头脑逐渐清明。“吾……多谢提醒。那厮已走远,汝须从之。”
角仙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返回天门之内。陆吾与英招不免担忧:“姑姑,白泽那厮是故意惹怒吾等,引得天帝注目。”“其欲何为?借天帝惩处吾等?”
“非也。其志在吾,与尔等无关。”离朱说着,几人一同落到天门下的云上,与开明会合。“吾气昏头也,初未明那厮深意,角仙倒是醒觉。狸外遣一事为果,因出于吾。”
“姑姑此话何解?”
“天帝……忌惮于吾,皆因尔等为吾所抚育,多听令于吾。”
英招忙道:“可吾等未生二心,天帝信任姑姑,十万年来皆如此。”
“那便是凤族生出变数,天帝或晋某凤族子弟于要职。为保各方势力平衡,抬一抑一,实属平常。”离朱仰天长叹:“吾亦终步前辈之后尘……白泽那厮与角仙如此提醒,可见天帝已有定论。”
“姑姑……”
“事实如此,尔等皆留心应对,勿要因吾祸及自身。”离朱看着面露关怀之色的三个孩子,欣慰地挨个摸了摸头:“吾仅退出昆仑丘,并无性命之忧。待过些日子,吾上书天帝,自称退让神位,隐居一方,应也无碍。”
陆吾沉声道:“这神位……这空缺……”
“放心,定非白泽。”离朱往下看了一眼洞府门外看顾着小狸崽的乌魁:“可惜那孩子资历不够,无法即刻顶替。善因已种,吾稍提于天帝,待乌魁修至蛟龙,或立功勋,日后天帝方可安心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