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的第一个周一，天气明显变冷了不少。加上今天早上还飘着蒙蒙细雨，湿寒的空气像牛毛小针一样扎进毛孔里，又麻又疼。
她从停车场出来，一路上撞见很多眼熟的老师。他们都上前来慰问，讲的都是类似的说辞，都是问，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大家都很担心之类的。她听了一堆话，却没有人提起，那场发生在庆典当日的悲剧。
她对老师们笑笑也就搪塞过去了，他们都像平常那样赶去办公楼，准备上课。
“世茉。”
她回头，见顾少闻拎着公文包赶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说：“刚刚一下车就看见你了，但那么多老师围着你，我也不好意思打断。”
她笑了笑，“没事儿，老师们是在问我身体情况。”
顾少闻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身体怎么样了？听小宋说，你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星期？”
其实，每个人一上来就提她昏迷的事，她并没有觉得心理获得什么慰藉，反而有种被刺探隐私的感觉。毕竟，艾婴骅和某些老师算不上很熟。
她点点头，“是这样。”
“那你怎么不在家里多休息一段时间？”
与其在家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来找点线索。她今天来学校，不是为了上课。
她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顺便摸了摸里面的东西，才安心地抽出手来。
今天她来，是为了见“金发少年”，她希望可以从这个人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顾少闻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时间，“怎么都这个点了？走走走，我们边走边说。”
顾少闻推着她一起往前走，她不知道这段寒暄什么时候才算完。
“世茉啊，顾老师问问你，郑先生怎么样了？”
她扭头看了顾少闻一眼，以前在他班上的时候，没觉得他是个八卦的人。怎么今天一聊，发现他的话也变得这么多了？
顾少闻腼腆一笑，“那个，随口问问的。因为听小宋说，郑先生的情况不太好。”
她没有回答，顾少闻倒自圆其说起来，“其实也正常，郑先生毕竟岁数大了。”
说完，两人间沉默得尴尬。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行政楼门口。她正想开口离开，却正好碰上白老师。
“顾哥，今天你也要见他们呀？”
顾少闻看了看表，“这么快？”
白老师摆摆手，“他们就是把每个老师当日的行程了解一下，不需要多久。”
“你什么情况？”
“我呀？我的挺简单的。那天本来有实验课，可感恩周放假嘛，我的课就被冲掉了，所以那天我一直待在办公室睡觉，警报响了我才知道出事了。顾哥你呢？”
顾少闻垂头，伸出食指推高眼镜中梁，“我，大概要比你久。”
白老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飘到顾少闻身后：“世茉？刚刚我碰到你哥，还以为你还在家呢。身体怎么样了？”
“恢复好了，谢谢白老师关心。”
白老师看了一眼顾少闻，问她：“这么早，你来行政楼，是？”
她可以说，是被顾少闻硬拉过来的吗？不过，当着其他老师这么说，也太不给面子了。
于是，她随口编了一个，“我来找我哥。”
顾少闻垂眸，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那个，小白，到我了，我先上去，有话回头再说。”
“嗯，回头见。”白老师目送顾少闻离开后，回过头来和她说话，“对了，忘跟你说了，你哥刚刚上课去了。”
她假装不知情，“噢，是吗？那我去他办公室等他下课好了。”
白老师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有这个时间，不如到我办公室聊聊学会的事。”
原来，宋世茉是2023届无人机学会的会长。半期考后，各学会已经陆续开课，只有无人机学会因为会长种种私人原因，被延期了一个多月。
白老师把文件往桌角一放，“世茉，你今天回来了，可得跟我好好说说这事儿了。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白老师这话问得她一头雾水。
白老师倚在办公椅上伸了个懒腰，见她没接话，身子往前倾了倾，“之前不是你跟学会里的老师说，这个学期你准备改革吗？学校突然发生这种事，我们老师确实也挺不好意思催你的。但你看，课程落下这么多，学校上面不好说。”说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白老师，您这话是不是说错了？我只是一个学生，学会的事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
这时，老江从他办公桌旁边经过，停了一会儿，“咦？这不宋世茉？回来上课了啊？”
她问候道：“江老师好。”
老江两手架在玻璃挡板上，笑着说：“你可算回来了，不然小白和那群无人机学会的老师可就惨喽。”
她看了一眼叹气的白老师，又转向看笑话的老江，一脸不明所以，“那个，老师们，我问一句，我之前是不是承诺什么东西了？”
白老师突然站起来，满嘴是牙，笑得可开心了，“可不是嘛，你终于想起来了！”
老江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他，“瞧把你白老师高兴的。不过，多亏你说要改革，学校才舍得把那批旧机器扔了。”
白老师坐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大腿，对她说：“世茉，你记得就行。别忘了，戴强最新款哦。”
这下她明白了，宋世茉就是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提出自掏腰包帮学会换无人机，以此作为升职会长的条件。
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白老师，这事儿我知道了。但您再宽容我几天，到时我会交给老师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江夸她：“有你这句话，小白他们就放心了。”
她向两位老师告别，前脚刚踏出办公室，后脚就听见他们开始议论。
“小白，你也真是的，这么点小事拖着这么久。”
“世茉她身体也才刚好，刚刚本来就没想跟她提学会的事。”
“我呀，就不知道你们这群年轻老师到底在顾忌什么。她是宋清远的女儿，这点小钱对他们来说，不就是拔根毛儿的事嘛，还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今天要不是我在这儿，我看这丫头又要耽搁到猴年马月去。”
“江老师，你别这么说，世茉也不是故意要延期的。”
“别不听老人言啊。新机器到手了，这事儿才算完。不然，无人机学会的老师啊，就准备排着队去轮流讨钱吧。”
这算什么事儿啊，又不是她答应的，现在去哪儿筹这笔钱啊？
她扶着墙壁叹气，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宋世茉之前到底干了多少事儿？这烂摊子什么时候才收得完呐！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条，自言自语道：“‘金发少年’你快点出现吧！快让我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她从办公楼出来，途径过道时再次碰上顾少闻。他垂着脑袋，边走边叹气。她远远叫住顾老师，可是对方没听见，她跑上前去。
“顾老师，顾老师。”
顾少闻这才回过神来，“哦，世茉。”
见他魂不守舍，宋世茉问：“顾老师，你怎么了？”
顾少闻托了一下镜框，许久才说道：“没事。”他突然抬起头来，眼前一亮：“小宋下课了吗？”
“还没，我刚从白老师他们办公室出来。”
顾少闻忽然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笑着说：“哦，我知道，你们是聊了无人机学会的事吧？之前听小白提起过。世茉啊，你也别怪老师多管闲事。因为你一句话，学会上下急得焦头烂额。其实，选出来的学生里，还是有人想好好学的。”
听了顾少闻的话，她越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看来，这件事不尽早解决的话，千夫所指的下场她就必须替宋世茉受。
“顾老师，我明白。是我的原因，耽搁了大家的进度。我也已经答应白老师了，最快这几天我会把新机器准备好。”
顾少闻抬起胳膊，拍她肩膀，“别急，慢慢来啊。”
一阵风吹来，她似乎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她耸耸鼻尖，这股味道浮在二人周围的空气中，若隐若现，与郑家的樱花香十分相似。
她歪了歪脑袋，发现自己肩上的味道比任何一个位置都要浓。
顾少闻在她肩上拍了几下，每一次抬手、落下，都有樱花香从他袖间涌出。
“顾老师，您换香水了？”
顾少闻愣了一下，闻了闻自己，“什么香水？我不喷香水。”
她转而浅笑，“那应该是我太久没回学校，记错了。”
顾少闻笑她：“世茉，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也该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了。老师们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可你不可能永远靠家里的，对不对？”
她点点头，“顾老师，谢谢关心，我会努力的。”
一番看似春风化雨的教导过后，顾少闻离开，说是要回办公室改卷子。
他转身之际，樱花香从他身上铺天盖地散开。
顾少闻在停车场的时候身上还没有香味，他刚刚上楼见过一个人，难道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更奇怪的是，顾少闻竟然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正思索，惊觉身后疾风掠过。她迅速回头，只匆匆捕捉到一缕黑色的残影。
她立刻追到墙后，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她疑惑，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她转身要走，突然有只手搭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