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这条巷子还没有改建,一条路望上去,破破烂烂的的石板阶梯蜿蜒曲折,但山城风韵,已经初现雏形,仿佛所有烟火市井,都陷在这里。
他骨骼宽大,却又十分匀称。
坐在一张竹凳上,身前是小小的矮木桌,桌上的划痕和潮湿浸入彰显着它的陈旧岁月。
其实略显局促,可是他一张脸俊俏挺拔,五官又深邃。
程之声觉得,他不说话时,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仿佛天生的人上人,坐在这里格格不入。
程之声拿起半截油条,在他的碗里浸了些豆浆汁,递过去,“你得把油条浸入豆浆里,才好吃。”
滚烫的豆浆喝进身体,她脸颊红扑扑的。
裴信心里涌起一阵记忆,暖融融的,触及心尖。
他记得小时候,她也喜欢教他这样吃油条。
后来这条巷子,修建成商业的旅游景区,有古井春风、黄葛挂月、花街鸟语,路过门口时,美轮美奂,他也会想起,当年她为他蘸过一只油条。
裴信接过,尝了一口,的确别有风味,他问:“这条街,有什么说法?”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故事,他其实走过很多地方,常常都是意兴阑珊,不记得有过什么风景,处理完公事,会很快离开去下一个地方。多年来一直如此。
程之声这个业余导游,和他讲了很多。
讲明清时期,这里是入川门户,陆路水路两栖交通便捷,往来商贾也多再次停留中转,长长的巷子街道,是连接城区半岛上下半城的通道,18世纪末开埠后,成为商业重镇。
也讲民国时期,举国震惊的大轰炸惨案。防空洞里怎样凄惨了然。
仿佛她是历史的旁观者。
其实都是小时候听街边老人听来的。
“陵川有很多说法,山城,雾都,桥都,温泉之都,民国时期,也叫陪都。”
程之声认真和他讲话时,娓娓道来,声音细雨温软。看得出来,她对这座城市的迷恋和欢喜。
“陪都......”裴信轻吞了声,“的确是个文化底蕴很深的城市。”
裴信想起,机场初遇时,她在车里打电话的样子,这个讲话软糯,又自带三分侠气的姑娘,是凡尘俗世中,难得的一缕光。
她问程之声,“你对这里感情这样深厚,怎么舍得出国读书?”
程之声手指顿了下,垂了垂眸子,没说话。
“因为你父亲?”
他也只是猜测,那天程之声在会所里的行为和表情,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他父亲的事,再加上不久前看见的资料,她家境还算殷实,想必她父母是不会舍得让女孩子一个人远赴异国求学。
程之声抬眼和他对视着,嘴角泛着苦笑,“裴先生,你这么聪明,让我有点害怕。”
四周烟火气息很足,有很多铺子,老板在吆喝。
喧闹中,裴信忽然对她说,“程之声,给我做一天导游怎么样?就今天。”
程之声看他。
眼里说不出的神情,她心里隐约涌起一丝异样。
她嘴角上扬着,“好啊,还以为你忘了。”
两人吃完早餐,从巷子底下往主街走。
下来时,没察觉,可往上坡走了一段台阶。
程之声才觉得,今天第二次失策———挑了巷子最底下一家早餐店。
爬到后半段时,她已经落后老长一截,累得想当场趴下。
裴信面色如常,在前方遥遥领先,丝毫没有累的迹象。
回头看落后自己很长一截的姑娘,三步一小歇,五步一大歇。
她今天下半身又穿的针织鱼尾裙,走起路来,属实不太方便,裴信折回身去,伸出手支援她,“有这么累?”
他说得不痛不痒。
程之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皱起一张小脸,“我这不是为了带你感受这个城市最原始的风貌,我牺牲多大啊我......”
她说话喘得不行,也没注意看脚下,导致脚尖踏上一步阶梯时,没踩稳,踉跄了下,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好在裴信及时把她拉回来,她双手条件反射抓住他胳膊,动作弧度有些大,两个人一时靠得很近。
“程之声。”
“嗯?”
“看路。”
“哦......”
她脸颊发红,然鹅就在这时,身上传来“咔嗒”一声!
让她炸裂的事情发生了———
那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
她不敢抬起头,满脸都是充血的涨红,连一双手也将裴信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她今天上衣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高领针织衫,外面搭配的橄榄绿小外套,有点名媛风,外衣三颗金属纽扣是装饰,完全没办法扣衣服。
而最里面,大约是裴信提她那一把,劲儿有点过,内衣扣在她刚差点滚下去,被裴信拉回来扯动过程中......
松开了。。。
开了。。。
了。。。
程之声大脑瞬间炸开———
心里慌得一批,不知该怎样形容此时此刻心情。
她忽然想起早上为什么穿这件内衣的场景,妈妈因为昨天天气好,把她所有贴身衣物都洗了一遍,拿去露台上晒着,她只好从衣柜里掏出这个盒子来。
背上只有窄窄的两排搭扣。
她虽然没有傲人的胸脯,但总归胸前是有二两肉,内衣扣子松开,她很明显感觉身体某个位置往下坠落了几寸。
她站在原地,仍然死死抓住裴信胳膊,怎样也不肯拖动脚步。
裴信发现她的异常。
眉头微微挑起,“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
程之声脸红得奇怪,额头还有汗珠开始往外冒。
裴信又问,“还是又来例假了?”
程之声红着脸拉了拉裴信胳膊,从阶梯小心挪步到旁边一个分支路口,稍微隐蔽的角落。
“裴信......”她咽了咽口水,抬起的眼眸有些迫切,“你能不能转过去,帮我挡一下?”
裴信似乎不太明白,“怎么?”
她又垂下头,声音很低很低,“扣子松了......”
他扫了眼程之声身上,除了外套上几颗装饰扣子,好像也没别的地方有,“哪个扣子?”他问。
程之声闭了闭眼,只觉得头皮发麻,简直想原地凿个洞钻进去。
她脸色十分扭曲,最后吸了口气,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内衣搭扣!”
裴信明显愣了下,看她脸色窘迫,一张脸像红苹果一样,反应过来,嘴角不禁牵起淡淡的笑。
“快点,你转过去!”她焦急催促。
而后裴信机械地被她推搡着转身过去。
有高大的身躯挡着,程之声也背过身去,迅速反手伸进自己的后背,大约是太过紧张,今天的搭扣,十分不好扣,她操作起来满头大汗。
怎么也扣不好。
就在她急不可耐时,忽然,一双大手伸了进来。
一阵凉意,从背脊滚过。
程之声哆嗦了下,“你,你干什么......?”
裴信从她身后,顺势按住她腰际,“别乱动,我帮你。”
她半边身体都僵住了。
他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呼吸很近,就喷洒在耳边,痒痒的。
裴信手顿了下,眼底浮现一丝玩味,好不容易扣上一颗,不知怎么又滑开来,反复几下,他粗粝的手指在皮肤上滑过,程之声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急促说,“那你快点!”
“别慌。”裴信眸色闪了下,似乎有意逗她,低头在她耳边呢喃,“解开容易,扣上难......”
暧昧极了。
“裴信———”程之声恼羞成怒。
裴信浅浅笑着,他觉得这姑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刻难得有些耐心,他敛了笑问她:“扣第几排?”
扣老半天了,才问她扣第几排?
分明是捉弄她。
外面人来人往,程之声很怕被人看见,大清早,一男一女猫在隐秘的角落,姿势奇怪,肯定令人遐想。
程之声急躁,扭动着身体,想伸手将他推出去自己扣,却被裴信按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音色又急又羞。
裴信无辜说着,“我这不是想帮你一次到位吗?你一直动,我怎么能扣好?”
程之声觉得这辈子的黑历史都发生在今天了。
半天,她才艰难又干涩地吐几个字,“第三排......”
裴信笑出声来,顿了下又说,“这尺寸挺好,省布料了。”
这句话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程之声羞愤得差点当场去世!
裴信终于帮她扣好,还好意提醒她,“好好走路,也别乱动了,一会又松开了。”
程之声咬牙瞪他,“你别说话行不行!”
但之后程之声还真怕再松开,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儿,走路像猫步。
那天程之声简直可以用丑态百出来形容。
裴信那么一个沉稳高大的男人,全程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后来程之声带裴信逛了几个历史名迹,晚上时,又去了长江夜景游轮上。
此刻褪去白天的人声鼎沸,晚风都显得寂静。
远处,一位父亲正举着相机在给小女儿拍照,大约是外地来游玩的,昏黄的光晕下,两个身影在那边跳动着,温馨极了。
这场景让程之声下意识别过头,她转过身,趴在游轮护栏上,问裴信:“你有难过又无能为力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