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刚掏出一支烟，见她来，动作停下。

    陆言穿过回廊，朝他走来，目光落在他指尖上的香烟上：“你知道她不喜欢烟味，还打算点？”

    裴信先前心里有股燥意没灭去。

    一时烦闷，空隙中，竟然忘了。

    他将那只烟塞回烟盒里，手指摩擦了下，嘴唇微动：“一时没想起。”

    “你这次回来，跟以往不太一样。”陆言盯着裴信看了几秒，“在陵川，遇到什么人了？”

    “何以见得？”裴信有意掩盖。

    “这话不是我说的......”陈言笑，“是她说的。”

    裴信一愣。

    那会儿在陵川，他接到青萝园出事的消息，当晚就赶了回来。

    但他回港城后，在青萝园见她的次数并不多，寥寥几面，心绪在她面前却半点没瞒不住。

    “她还说什么了？”

    “说，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别错过，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不必再为她妥协于人。”

    裴信目光微颤，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下。

    想要的人生？

    这么多年里，他看似站在权力巅峰，却依然要步步为营。

    他都快忘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哪里还记得自己想要的人生？

    裴信在院子里等了一个时辰，张医生才出来。

    他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

    张医生说：“养了半年，行动是没什么大碍了，但伤及骨头，总是要小心将养着的。另外......她心中郁气积多，保持心情舒畅最为重要。”

    裴信点头，侧头对王乙年说，“送张医生回去。”

    王乙年在前方引着路，“张医生，这边请。”

    张医生微微欠身，“有劳。”

    裴信转身问陆言：“华叔最近过来了？”

    “上次伤到骨头，这半年来得频繁些。”陆言轻轻叹了声：“只是她很少见。不过，来一回，这人情绪便日渐消愁一回......”

    裴信望了望这天，光线躲进厚重的云层，漏出一丝金光，看久了有些刺眼压抑。

    他缓了缓，对陆言说：“告诉她，她好我就好。”

    然后转身离去。

    陆言站在回廊里，目送裴信离去的背影，眸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程之声回酒店后，钟灵见她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了？”

    “没事，刚不小心踢到台阶了，有点疼。”

    钟灵才注意到她脚上，大脚趾盖，有一块微微翻起，看着都疼，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钟灵拉着她坐下。

    程之声却说：“没事，我刚在附近顺便买了点消毒酒精，一会儿消个毒，再贴个创口贴就行了。”

    说着她把包里的试纸给钟灵：“你先进去测。”

    钟灵接过往洗手间走去：“那你先清理一下。”

    十分钟后，钟灵出来。

    试纸上显示一条杠，没怀孕。

    钟灵显然有些失落。

    程之声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但两年前的宫外孕，对她多少有些打击，对于怀孕这件事，也就难免有所期待。

    程之声问：“要不去医院抽个血看结果？”

    钟灵蔫蔫的，将试纸扔进垃圾桶，“算了，试纸准确率高达90%以上，应该就是肠胃不好。”

    “我看你脸色不对，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程之声话音刚落，钟灵眉毛又皱起来，“你等下，我肚子有点疼。”说完就开始往洗手间跑。

    她一瘸一拐跟着跑过去，焦急敲卫生间门：“你怎么上吐下泻的？”

    钟灵到最后都虚脱了。

    脸色难看得紧，身上也一层一层冒着虚汗。

    程之声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成，架着钟灵就要去医院。

    到医院后挂了急诊科，好不容易检查完出来，钟灵缓和许多，但状态仍然虚弱，还要住院观察几天。

    可是港城医院的人比陵川还拥挤，护士说现在没有多余病房。

    钟灵的床可怜巴巴被推到医院过道上。

    程之声拖着受伤的脚，跑上跑下办手续，腿都跑细了，拿着钱也找不到一个床位。

    整个人累得不行。

    想着要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让他哥过来。

    钟灵似乎看穿她心思，“别给你哥打电话啊，就住个两三天就回去了。他来除了干着急，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

    “那我怎么说？晚点我妈肯定会打电话来问，我们回去没有。”

    钟灵说：“你就说我们临时决定想多玩两天。”

    程之声叹了口气，“那好吧。”

    她们原本是定的今天的返程机票，钟灵这样，程之声只好在网上把返程票取消。

    想着到时候回去前再定。

    处理完退票，她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走廊，各种吵闹的声音，钟灵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程之声咬着嘴唇，靠在墙边，思虑琢磨着，看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挤破脑袋也没想出办法。

    随后只得先给酒店打了个电话，办理续房。

    然后回酒店去取钟灵换洗衣物。

    裴信从青萝园出来，回住处眯了一觉，他有睡午觉的习惯，尽管这样的时间机会并不多。

    每次去青萝园，回来后，总是宁心静神，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心绪重重。

    或许被戳中心事，也或许得知程之声心意转变得太快，有点失望。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王乙年电话进来时，他刚醒来。

    “半小时到公司。”一贯的简练，说完就将电话挂掉。

    裴信下楼时，瞥见酒店外一瘸一拐的身影，定睛一看，小姑娘正从旋转门进来。

    裴信有些意外，原地站了好半晌，她似乎并没看见他。

    甚至马上就要和他擦肩而过。

    “程之声。”裴信叫住她。

    酒店大厅内，男人声音似乎格外响亮。

    程之声都听出了回音来。

    她转过头去，看见裴信站在那，眉宇透着股刚睡醒的缱绻。

    环顾四周后，她疑惑问：“你怎么在这？”

    裴信多年来，没有固定住所，在每个城市都是入住酒店。

    港城这个生长的地方，也不例外。

    也不是没有自己房产，只是不想要空洞的归属感。

    裴信走近她，也没避讳：“我住这。”

    程之声眼里尽管有不解，但此时此刻也没心思深究。

    “哦。”

    裴信问：“你也住这？”

    程之声拧眉：“不行？”

    裴信：“......”

    行。

    裴信见她满脸疲色，手里拿着一些杂乱的单子，脚趾上贴着一个HelloKitty创口贴，有点可爱，也有点狼狈。

    但如今也轮不到他多管闲事。

    转身就要离开。

    程之声想起什么似的，忙叫住他。

    她瘸着脚，踱步上去。

    “那个......”程之声咬着嘴唇，想了下，“你上午是不是说过，你在医院有认识的人？”

    裴信见她和上午反差有点大，以为是她产检有什么问题，想找他帮忙，他没忍住偏头嘲讽：“怎么着？想让我给你介绍产科医生？”

    “可我认识的是骨外科医生。”他强调。

    程之声这下有口说不清。

    怪她逞口头之快。

    但现下也来不及解释，只说：“我嫂子急性肠炎，在医院没床位，你有熟人吗？钱不用考虑。能安排上有房间的床位就行。”

    裴信愣了下。

    程之声目光太迫切。

    裴信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又鬼使神差亲自把程之声送去了医院。

    程之声先前跑断腿也没跑来一个床位，裴信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还是朝南，光线极好的独立病房。

    程之声不禁暗暗想，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从小到大还没被为难到走投无路过。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期间，王乙年来了好几通电话，那边着急地不行，这边却不紧不慢。

    线上研讨会他是不能去办公室了。

    王乙年在华盛控股的办公室，听出电话那边的吵闹声，“老板，你不来办公室了？”

    “不是线上研讨会？”裴信说：“邀请链接发来。”

    程之声察觉他忙，在旁边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床位已经安排好了。”

    他挂完电话，淡淡说道：“来不及了。”

    程之声：“......”

    裴信没带电脑出来，手上只有手机，他点开王乙年发来的会议链接，问程之声：“有耳机吗？”

    程之声怔了怔，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一个薄荷绿的小盒子，“蓝牙无线耳机可以吗？”

    裴信接过：“可以。”

    这层是vip病房，都是独立病房，人比较少，走廊外也很清静，裴信在走廊外找了个阳光房。

    程之声看着他安静坐在阳光房里，薄荷绿的耳机被他塞进耳朵，嘴唇偶尔动了下，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在听。

    光线从玻璃房顶洒下来，他整个人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格外耀眼。

    程之声回到病房，钟灵浑身上下都是黏腻的汗，程之声关上门，又找来水盆和毛巾，用温水帮她擦了一番。

    钟灵打趣她：“以前总觉得，你妈凡事都亲力亲为，会把你养废，没想到还有这么能照顾人的一面？”

    程之声撇她一眼：“不会跟不做是两回事。”

    她在新加坡待四年，可不是光花钱镀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