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北燕大皇子有何干系?那边为什么总要为难他?”
见她神态平静,魏溪亭摸不准,所以先问:“公主探到些什么?”
李书音微微摇头:“离宫前我到御书房辞别,皇上说东阳非池中之鱼,自有追求,叫我不必时时牵挂。”
听了这话,魏溪亭道:“皇上舐犊情深,自不愿见你忧思过甚。时先生来历特殊,或许由他亲自讲述更好。”
“他孤零零地进宫,前尘往事必然伤神。让他自揭伤口,难免残忍。”
“我想,待到尘埃落定,他应该会愿意亲口向你说明。”
霞光漫过窗台,照见魏溪亭双眸如琉璃清亮。他坐在余光里,面容柔和,语调平稳。
探不出口风,李书音只好作罢。送走魏溪亭。她走到窗前远眺。
原先装傻充愣只当不知情,时至今日,事态发展越发迷人眼睛,令人着实不安。
倚窗观景小片刻,腿肚子绷得难受,她索性搬来一把高脚椅。枕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看河面波光粼粼。
酒楼临河,目之所及景致优美。长河两岸,三丈设一石灯,光线昏昏平添几分朦胧美。
时近七夕,坊市喧嚣,后街相对而言更清静,行人三三两两,悠闲地散步。
河边柳树下,一男一女并肩而坐。姑娘二八年华,郎君年长些。
原本有说有笑,突然不知怎的,那郎君起身要走,姑娘立刻拽住他的衣摆。他倒没有强行挣开,只气鼓鼓地不回头。
姑娘嬉皮笑脸地仰起头,此举更让郎君恼羞,抬脚就要走。
“站住!”
好在,小郎君似乎并非当真生气,乖乖停下。
姑娘起身没站稳,脚下趔趄,“哎哟。”
小郎君闻声,下意识地转身去接,抱着人坐下,担心地查看。
少女笑声如银铃,少年知道自己着了道,无奈地叹气。
柳树离石灯稍远,光影明灭之间,姑娘倏然抱住少年的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少年惊呆住,看客李书音同样刷地一下坐直了。
依稀仿佛置身冰山之巅,冰裂细缝,一缕微风携卷着清幽清冽,慢慢地浸透肺腑,直让人觉得那颗心呀,像被轻轻地挠了……
那个姑娘真大胆!
李书音缩在窗台后,偷偷摸摸地观望。
她看见他们相拥,看见他们亲吻。
她心跳得又快又猛,像要冲破胸腔。
瞥见桌上几瓶酒,店家说刚从井中捞起来,还冰着。遂上前,撬开木塞,咕咚咕咚地灌下半瓶,凉意直达腹中,登时神清气爽。
越喝越上头,很快三瓶酒见底。
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宛若飘在云端。
晃晃悠悠走向窗边,撑着窗台往外看,楼下已不见年轻人身影。意欲回去躺着休息,脚跟却不听使唤,轻飘飘地,像浮在云朵里。
*
呈祥饭馆是官私合营,前坊做生意,后宅接待贵客,安保级别高。
此行目的本不在此,临时出了情况,魏溪亭不得不就近将李书音送来避险。
暗处之人身份未明,魏溪亭以己作饵,高调地从正门离开。和门童闲话时,暗自观察四周情况。
果不其然,发现人群里闪现一道异样的身影。他急忙追上去。
那人头戴斗笠,刻意压低,似乎有意等魏溪亭追过去,所以刻意保持一定距离。
几弯几绕,追到一条暗巷。周围人烟稀少,亦无灯光,唯天上一轮月。待近看,魏溪亭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
“五哥?”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黑衣人转身掀掉斗笠,扔过来一个包袱。
“把东西交给险州知府,明天我安排人送你们过境。”
面庞依然清秀,眼神却很犀利。
左参向来以文弱书生形象示人,包括魏溪亭在内,都已形成固定印象。
他第一次见义兄如此打扮,不免讶异。看一眼包袱,问:“这是?”
“险州旧势力和陈贤勾结的罪证。”
晴空霹雳炸响,魏溪亭震惊不已。
据他所知,暗中调查陈贤之事,仅新帝、苏福、时东阳和他自己了解内幕。
左参从何得知?
打开包袱,里面装着三封信、一本账簿。四周昏暗,看不清内容。
“楚国要趁机将你和公主扣在险州,此地不宜久留。这两件东西只能帮你们平安离开,无法撼动陈贤。要想保命,就别再查他。”
“为何?”
短暂寂静过后,左参靠近,压低声音道:“陈贤这趟水比你想象中更浑,再查下去,谁都救不了你。”
“五哥不希望陈贤被查?”
那口气似兄弟间闲话一般,毫无波澜。
刀口舔血之人戒心深重,左参必须说点儿佐证之辞。
“楚国势大,铲除旧势力只需一个借口;南凉处境怎可与之相提并论?丞相派收起爪牙,青砚道已毁,今时今日新派落了下风,唯有潜心蛰伏以待良机。”
一句‘青砚道已毁’让魏溪亭放下戒心,同时心生疑惑。
“明日辰时初,东城门外马车相候,车檐下悬六角铜铃。”
义兄言尽于此,并未打算细说。
“进中都之前,你最好别离开公主。”
魏溪亭拱手作揖,诚挚道谢。
因为五哥提醒,他多留几分意,果真发现被人跟踪。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地找机会。
肉脯铺子紧邻暗巷,铺前人山人海。魏溪亭买好两包炙猪肉,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他躲在暗巷偷偷观察,发现那个跟踪者是险州知府的管家。
跟丢了人,管家脸上满是懊恼,踮着脚伸直脖子到处寻找。
静等片刻,魏溪亭突然出现在其背后,拍了拍对方肩膀,给人吓得一激灵。
他假意赔礼:“吓到老先生,对不住。”
管家既惊又心虚,眼神躲闪,连声道:“不打紧,不打紧。”
“老先生也来买肉脯?”
“啊……对。”管家做贼心虚,朝摊子那边看,“这家肉脯味道极好,拙荆素来喜爱。”
魏溪亭顺势说:“老先生住在在城西,还亲自来城东为太太买零食,琴瑟和鸣真令人羡慕。谅晚生擅作主张,今日由晚生结账,切莫推辞。”
“不可不可。魏郎君远道而来,该老奴尽地主之谊才对,怎能叫郎君破费。”
耍嘴皮子功夫,魏溪亭几乎不落下风,三两句劝得管家无言以对。
给妻子买零嘴本属托辞,管家不好再跟着,婉拒魏溪亭邀请,灰溜溜地离开。
甩掉尾巴,魏溪亭直奔呈祥饭馆。一路提心吊胆,直到看见雅间灯火亮着,才放下心。
呈祥饭馆离东城门不远,他打算留宿在此,明早方便出城。
按李书音口味点好饭菜,他先端两碗冰镇果子上楼。
叩门静待,里面没有回应。
再敲两下,贴近门轻唤:“书音。”
屋内依旧静得可怕,他尝试推门,推不动,又呼唤几声仍不得到回应。
来不及多想,放下托盘,踹开门。
姑娘蜷缩在窗前地板上,睡得正酣;桌上空了两三个酒瓶子。
虚惊一场,魏溪亭整个人立时松快。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听到屋外脚步声渐近。
原来是饭馆护卫听到动静,上来查看。
把人拦在门口,魏溪亭表达歉意:“我们姑娘喝醉了,门被反锁。适才情急出此下策,万望海涵。损坏之物,我结账时照价赔偿。”
说着,分别给两个护卫几粒碎银。
“这是辛苦费,还望不要嫌弃。另外,劳烦帮忙请前台再开两间屋子。”
护卫婉拒小费,说店内规矩严,问是否送醒酒汤。
“她已歇下,暂时不用。”
送走护卫,他刚回屋,听到李书音嘟囔。
她翻身朝外,手无意识地一挥,落在床沿被磕到,疼得哼唧。
隐隐约约听到她说“喂”,魏溪亭无奈地含笑摇头,来到床边单膝跪着。
一层柔蓝薄纱挡在中间,他静静地端详,看得入迷。
帐中姑娘不知何时醒了,眼神迷离,轻轻地抬起手,想要掀开帷幕。指尖触碰到纱,忽地一滞,默默放下。
“魏书?”她呢喃轻唤,似乎想确认真假。
“是我。”
隔着薄纱出神地瞧了片刻,她忽然咧嘴笑,傻乎乎地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明知她酒后容易出格,魏溪亭仍无法拒绝,身子前倾靠近,保持半臂距离。
李书音不满意,皱眉招手,示意再靠近一点。魏溪亭略迟疑,听话地往里挪了几分。
“你……先……发誓,不告诉别……别人。”
距离太近,能清楚地看见她双颊泛红,傻乎乎地撒娇,真叫人招架不住。
魏溪亭宠溺地应声:“好,我不告诉别人。”
李书音支身子想要坐起,却因酒后乏力而难以撑住。魏溪亭赶忙撩起纱帘搀扶,等她坐稳,重新将帘子放下。
烛火即将燃尽,火舌摇曳。她指着窗,放低声音,说:“那里……我看见……”
她醉眼惺忪,语不成调。
“看见什么?”
“那个姑……姑娘,亲他,像这样……”
魏溪亭还在诧异和疑惑,她忽地凑过来。
她的唇,离他的眉心,极近。
青梅酒香气透过薄纱,喷薄在魏溪亭眉宇,一呼一吸温热得像一把火,在他心间炸开火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