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尸体第一发现人都被带回了长野县警本部做笔录。

    死者岩波骏一的负责编辑中村和树交给了大和敢助，而游戏合作搭档朝彦晴留给了诸伏高明。

    朝彦晴基本的信息与不在场证明在现场多多少少都记录了，于是笔录的具体落实便是确认她是否有动机杀死死者。

    “朝彦小姐，您和死者共同开发的游戏是什么？”

    笔录室里，诸伏高明问对面的朝彦晴。

    朝彦晴仍旧带着和煦的微笑。“《迷失天堂》（Lost Paradise）。”她不慌不忙回答，“一个以《圣经·旧约·创世纪》为原型创作的故事。”

    “Lost Paradise……Paradise Lost……失乐园？”

    “是的，游戏确实有一部分设计参考了《失乐园》。”朝彦晴耸肩，“但是是约翰·弥尔顿的诗歌，而不是渡边淳一那个婚外情殉情的神经病小说。”

    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与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以及但丁的《神曲》并称为“西方三大诗歌”。这部诗歌以基督教经典《圣经·旧约》的第一篇《创世纪》为蓝本创作，讲述了背叛上帝的撒旦引诱人类犯下过错，进而使得人类失去了他们旧时生存的伊甸乐园，走向了外面贫瘠的世界。

    “那么，你们二人开发游戏时怎么联系？开发期间有发生过什么剧烈冲突吗？”

    诸伏高明又问。

    “一般就用Line发发消息，偶尔用邮件互相汇报，然后线上用GitHub构建项目组同步进度——前辈要是需要，我随时可以双手奉上。至于冲突嘛……游戏开发过程中避免不了出现沟通上的小摩擦，但是绝对不可能恨到要把对方杀了——干我们这行，比起逞一时之快，更希望能完成作品上线。哪怕合作对象再怎么难搞，只要能完美完成手上的作品，就可以忍耐，顶多下次就不合作了。不过……”

    朝彦晴突然两手托腮，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墨蓝色鬓发，没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棕褐色眼眸直直地盯着诸伏高明的双目，意味深长。

    “前辈，你知道《创世纪》那篇说了些什么吗？”

    她笑盈盈的，眼睛半眯起，狡黠得仿佛草原上午后小憩刚刚苏醒的小兽。

    诸伏高明眉心微蹙，“有所耳闻。”

    “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用地上的尘土造出了第一个人类亚当，又用他的肋骨造出了他的配偶，让他们生活在伊甸园中。可他们受到大蛇的引诱，摘下了上帝明令禁止食用的善恶之树的果实，变得耳聪目明，通晓礼义廉耻。得知此事的上帝降下了惩罚，将他们赶出了伊甸园。亚当给自己无名的配偶起名为夏娃，带着妻子生儿育女，开始了新的生活。”

    诸伏高明沉吟片刻，“但……朝彦小姐，你似乎意不在此。”

    “真不愧是前辈。”朝彦晴笑眯眯的，“我还有要说的——

    “被驱逐出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诞下了两个儿子，该隐与亚伯。该隐种地，而亚伯畜牧。他们向上帝献上祭品，而上帝选择了亚伯与他的祭品。该隐因此嫉妒，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亚伯。

    “上帝得知此事，诅咒该隐无法通过劳作获得收获，流落于大地却无人能杀死他。”

    最后一句落字时，朝彦晴起身，骤然凑近，离诸伏高明只有咫尺之遥。

    被纠缠的警部望着那只时刻关注他的独眼，平静无波，连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朝彦小姐。”

    “是，我知道了。”

    逾矩的女人轻笑一声，坐回了原位。

    “我已经明白了，朝彦小姐想要传达的意思。我们也会调查您和岩波先生的通信往来与项目详情。”诸伏高明严肃道，“但这依然无法洗清你的嫌疑。”

    “我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前辈。”

    朝彦晴也不恼，头微微偏着，落在诸伏高明身上的视线未曾转移。

    的确，诸伏高明一直都知道，自己十分清楚眼前人的目的。

    但他目前得到的信息让他暂时没有理由再留下朝彦晴——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朝彦小姐，对您的调查暂时结束了。您可以离开了。”诸伏高明起身，打开了笔录室的门，“后续有任何问讯需要，我们会随时联系您。”

    朝彦晴没有立刻起身。她坐着转向诸伏高明，笑意渐渐散去，神色变得冷漠。

    “我确实很难缠，前辈，就像创世神话里的那条引诱人类犯错的大蛇一样。”她轻敲着桌面，平淡道，“被蛇缠上，除非你杀死它，否则一辈子都无法逃脱。”

    语毕，朝彦晴缓缓起身，来到了门口。

    她又绽开一个笑容，仿佛刚刚的冷漠姿态只是幻影。“再见。”她轻声说，“我们总会再见。”

    诸伏高明目送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静默良久，随后轻叹一息。

    “当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只怕……这种状况，以后只多不少。

    但，现在必须专心案件。

    诸伏高明没有过多拖延，直接找到了同样完成笔录的大和敢助。二人开始汇集各自的调查情报。

    “中村编辑的不在场证明非常牢靠——邻居在院子里健身的时候目睹了中村编辑的身影，还和他搭了话，也见到了后面赶来的朝彦小姐。”大和敢助开始分享他的调查结果，“中村编辑这次上门是为了收死者岩波先生最新的小说原稿。原稿原本应该一周前就发到编辑部邮箱，然而岩波先生一拖再拖，甚至昨天失去了联系。于是今日中村编辑就上门查看情况，碰上了同样来查看情况的朝彦小姐，再之后就是见到上吊的岩波先生，二人报警。”

    “朝彦小姐和死者岩波先生的合作似乎没有疑点。可……她特地提到了他们制作的那个游戏的原型故事。”

    “什么？”

    “《圣经》中的《创世纪》——上帝创世，人类先祖亚当与夏娃……还有亚当与夏娃的两个儿子，该隐与亚伯。”

    敢助皱眉，“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她难道知道什么吗？”

    “以我对她的了解，即使她真的知道什么，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诸伏高明沉思，“目前来看，重点是要调查岩波先生的电脑和手机，解锁它们之后查看内部文件是什么情况——因为中村先生和朝彦小姐他们都是通过社交网络与邮件和岩波先生联系，聊天记录和对应文件是重中之重。而且岩波先生是个小说家兼剧作家，也许……他的作品里会有些案件的线索。”

    大和敢助摇了摇头。“手机的话，科搜研那边刚通知我说，岩波先生的手机似乎设置了什么程序，刚破解密码就被格式化，恢复到了出厂设置。他们还说，他那个型号的手机不自带云储存备份，有些特殊数据还需要联系手机厂商恢复数据，总之还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头疼不已，“电脑还在等破解结果，只希望别像手机一样……”

    “好在，岩波先生已发布的作品还是能阅读到的……还有机会。”诸伏高明沉思片刻，“中村编辑有提到过什么岩波先生的家人朋友或者竞争对象吗？”

    “岩波先生的父母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唯一的妹妹大约五年前也去世了。岩波先生深居简出，这家出版社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编辑中村先生，但中村先生也不知道死者其他的交际情况。”敢助回答，“竞争对象的话，签了同一家出版社的新锐作者天野彗最近在和岩波先生竞争今年的直木奖，他们的作品今年都有提名。”

    看来，这位天野彗要加入调查对象的列表里了。

    “中村先生还提到一点。”敢助补充，“岩波先生每个月的21号会固定开车去一趟静冈，似乎是去探望什么人。”

    “看来，这起案子还需要联系静冈警察配合调查啊……”

    正在此时，一个清朗的中年男声从他们二人背后响起。

    听到这声音，诸伏高明和大和敢助连忙转身，见到了一个板正又不失温和的西装中年男人。

    “安永课长！”

    来者是安永正渡，黑田课长调任警视厅后接任长野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的新课长。不知为何，虽然他和黑田课长一样，都从东京警察厅调任而来，但二人气质截然不同——黑田课长总是不苟言笑，而安永课长笑容常驻，让人如沐春风。

    可往往这种人最擅长绵里藏针，骤然直击要害。

    “你们今天接触的这起案子我大概有了解了。”安永正渡思索片刻，“静冈那边我会联系，至于死者的手机和电脑……如果本部这边的科搜研破解失败，我会向其他地方的科搜研寻求帮助。在这些落实之前，先从已知的死者信息下手，调查清楚死者的生活画像，再结合后续的调查结果进行嫌疑人排查。当然，目前已知的目击者嫌疑人也不要放松，明白吗？”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