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一点点抽空,胸脯凌乱地起伏,但是即使是呼吸这样一个平常的动作所带来的却并不是充满生机的回应,痛苦、恶心、失控……纷乱的情绪如同高崖上一泻而下的流水,急速、失重,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猛烈撞击崖底的岩石,而她也坠跌进更加黑暗的深渊之中,梦魇随行,无处可逃。
“醒醒,醒醒……”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应我?”
“无小姐,你醒醒……”
“求你,别吓我,阿无……”
白衣男子往常温润清俊的模样此时满脸无措,剔透的眼眸隐隐水光涟漪,他浑身颤抖,声音早已沙哑,可他依旧竭力呼唤着怀中的黑发女子。
女子如同刚在血池淌过一趟,浑身血淋淋的,她眉宇平展,眼眸闭合,神情平静得好似失了生命的人偶。
男子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血很轻易地沾上他骨秀修长的指腹,无论是歇斯底里,抑或是低声喃语,似乎都唤不醒她。
“阿无……”
温柔缱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低下头,将沉睡的女子紧紧抱入怀中,墨色长发顺势垂落,似禁锢,似缠绵。
“别睡了,太阳都出来了……”
破晓的辉光细细密密地倾洒,轻轻笼罩在两人身上,光影沉浮,白色与红色交缠,陆离斑驳。
如他所言,刚从地下室出来,白塔外面就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黑雾,还未反应过来,天空好像裂开般,决堤的雨水带着吞没世界的澎湃气势倾泻而下。
就好像是打开了开关一般,白塔四周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黑色的影子不断从黑暗的深处爬出,一点一点,在逐渐侵蚀着白塔。
——唰。
血色飞溅,怪物嘶吼不止。
一个接一个,不断有怪物出现,骇人的怪物像蜂巢上密密麻麻的蜜蜂,如流水一般不断地向楼上涌。
无鞘一手握着长刀,一手牵着司枫的手,以防御的姿态边走边退。
由于要保护着司枫,她动作不如之前敏捷,但依旧是精准、狠辣,直击怪物的致命点。
“抓紧我,别松手……”发觉司枫的手有些松力,她只得用力攥着他的手。
“无小姐,你还是将我放一边吧,我只会增加你的负担。”他说话的时候,神情自若,语气似往日闲聊。
“呵。”
听到这话,无鞘难得笑了声,紧接着她一刀插进怪物的空洞的眼眶,一滴血飞溅到她脸上。
一脚将怪物硕大的身体踹开,她才慢条斯理地回答他:“你乖点。”
她语气同样平静,静得恍如幽深的寒潭,她并没有转头看她,她的眼眸看向前方匍匐前进的肉块,神色专注冷静,却又让人觉得疯狂。
司枫不再说话,他低下头回握无鞘的手,很用力。
不知道为什么,无鞘感觉这些怪物似乎在不断地将她往高处逼,可是路只有一条,她别无办法,只能一步一步走进更深的黑暗。
他们进入到一个房间,奇怪的是他们一进到这个房间内,所有的怪物都像看不见他们一般,只是试探似地晃了晃便离开了。
无鞘当即拉满警觉线,她将司枫护在身后,快速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实验室,各种实验器材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和其他凌乱的房间截然不同。更加不同的是,实验室深处传来了水声,和玻璃制品相碰的撞击声。
无鞘没有迟疑,她带着司枫,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他们走过两扇门,一道明亮的长廊,然后连续转了二个弯,路只有一条,他们没有选择,在转过第三个弯后,他们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
声音就是这里传来,从他们开始寻找,到现在,这个声音一直没有中断过,就像潘多拉宝盒,不断引诱他们寻找。
无鞘松开牵着司枫的那只手,示意他站到一旁。
“不要。”
无鞘:?
司枫别过脸,只是手更加用力地攥紧。
无鞘:……
他这是生气了?
为什么?
无鞘疑惑不解,然后反手一拧,司枫的手被迫松开。
司枫:?
“待着。”
无鞘并没有等他回答,直接转身就打开门。
一开门,一束强光直射过来,惹得人当即眼前发白。无鞘谨慎地半举长刀,仔细分辨四周的声音。
约莫十秒,无鞘逐渐适应了光线,这才观察起周遭。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实验服的人背着身正在清洗着手里的器具,他动作严谨,甚至可以说刻板,器具的每一寸都要擦拭干净。
他像没发现闯入者,只是专注在自己手下的工作。
无鞘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这里就是很普通的实验室。
就在她准备出声时,那人完成了清洗工作,然后他转过身,一脸平静地看向无鞘问:“喝水吗?”
“算了,别乱喝陌生人给的水。”那人又补了一句。
看见他脸的那一瞬,无鞘立刻便发现这张脸她见过,在那张合影上。
“还有你身上味道有些重,可不可以离我远点。”那人表情一脸嫌弃,甚至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捂住口鼻。
“天啊,你到底杀了多少,你衣服都能拧出一桶血了吧!”
不等无鞘动作,他像无法忍受一般,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无鞘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血腥味是挺厚重,主要是自己当时带着个人,不好躲闪。
但也没必要反应这么夸张吧。
“啊,受不了,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再和你待下去,比杀了我还难受。”
无鞘很明显地感觉到脑神经抽了一下,这人好吵。
“冒昧打断一下,你知道现在白塔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礼貌地问。
“是挺冒昧的。”那人翻了个白眼,然后回道:“正常,习惯就好,没事别到处乱跑。”
解释了约等于没解释。
无鞘一直都在观察他,她发现这人真的看不出半点异常,就像个普通人……就是很吵。
“别看了,我没被做实验。”
无鞘淡淡收回视线,又问:“你知道什么?”
那人笑了笑说:“知道了也没用,还不如不知道呢。”
……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合理……”他一顿接着说:“与合理的地方。”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无鞘并没有纠结这个回答,她又问:“怎么离开这里?”
那人视线移动,定住,这才说:“找到出口就能离开了。”
“好了,你问得也够多了,你也该回答我个问题了。”
“你问。”
“你是不是杀了她?”那人松开手帕,神色漠然地问道。
无鞘没有躲闪他的眼神,她平静地承认:“对。”
听到无鞘的回答,他垂下眼帘,只是淡淡地回道:“是吗。”
“既然这样的话……”
无鞘敏锐感觉四周升起了怪异的气味。
“司枫,关上门!”话音刚落,整个房间便咔嚓一声,黑暗瞬间降临。
下一秒,无鞘手里的长刀感觉到一股力量,紧接着熟悉的刺穿□□的声音传来。
“唔……这扎得可真痛啊……”虚弱的声音响起,蕴着浅浅的笑意。
事情发展超出无鞘的预料,还未等她动作,凶猛的黑潮便将她吞没,而她,也一同倒了下去。
明明她并不是被刺穿胸口的那人,可她的身体却在急剧降温。
“阿无!”
她只来得及听见,门口司枫慌乱的呼喊。
黑暗、疼痛,无休止地侵蚀着她,她的脑海里混乱失序,记忆的片段如同黑色的风暴一般席卷而来。
她的意识在一点一寸地消散,她只感觉到那层黑暗里藏了东西,那东西可以瞬间吞没她,可是她避无可避,没有办法。
就这样,她感觉自己被碾碎,然后重组,接着再次碾碎,周而复始。
在意识朦胧间,她隐隐听见那一声缱绻,揉碎生念的喃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手指微动。
“别哭。”
晨光温和,微风习习。
他弯着身,采了一束不知名的花,蓝紫色,泛着浅浅的香。
他红着脸,语无伦次。
“送你……”
“是是庆祝你恢复清醒的!”
“你摔了几次?”
“才没摔!”他羞赧地将花往她怀里一塞,然后提着衣服跑远了。
“你的脸好烫,生病了吗?”
“我去找些被子,你等等我。”
他刚走几步,便转头回来。
“不行,不能留你一个人。”
他将自己身上厚重的长袍脱了几件,只剩下单衣,接着将脱下的衣服都盖在她身上。
然后撕下一件衣服的一角,而后水壶里的水倒出,将布条沾湿。
他将浸湿的布条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到她滚烫的额头上。
“好冷……”她的嘴唇发紫。
他想不到办法了,他犹豫着,最后开口:“抱歉。”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尽力将自己贴近她,希望可以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
“抱歉。”
他彻夜未眠,第二天。
“应该没过期,把药吃了。”
“怎么不吃?”
“刚刚衣服我可以自己穿……”他神情骨秀的脸泛着烫人的温度。
“你动作太慢了,又着凉怎么办?”
“可是……”
“乖,先吃药。”
“这里真的有兔子!”
“你要是喜欢,就养着吧。”
“不用,不能再增加你的负担了。”
“怎么样?”
“烤得有点柴。”她皱眉。
“会吗……”他拉着无鞘的手,也在一旁咬了一口。
他红着脸,评价道:“挺嫩的。”
“是吗?”
“嘶……”
“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还好,你简单梳下就行。”
“抱歉,我轻些。”
时间流逝,他们终于到了白塔的最高处。
这里很高,高得似乎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太阳。
白塔的最高处是一个露天亭台,这里面积狭窄,除了他们上来的楼梯,这里只有一扇紧闭的门。
“握紧我,别掉下去了。”无鞘语气淡淡的,轻声嘱咐道。
“好。”司枫眉眼弯弯。
门果不其然,打不开的。
“门打不开吗?”
“门被锁了,需要钥匙。”
“钥匙?”
“我找得很仔细了,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钥匙。”
“那怎么办?”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这扇门,而后视线平移,看向他。
她微微勾了勾手指,他默契地将手松开。
“怎么了?”
她抬起头,望向无际的天空,天色湛蓝,万里无云,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像梦一样。
只是梦总有醒的那一刻,这场梦也该醒了。
无鞘后退几步,她从刀鞘里缓缓拔出长刀,直指着——司枫。
黑衣女子神色冷漠,白衣男子嘴角噙着笑。
“阿无,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场梦做得久了些。”
司枫收起笑:“你知道了。”
“也许吧。”
“我还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
“我不知道你们用的什么方法,竟然可以操纵我的梦境。”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拿到你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一切都会变得容易。”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吞没帝国的最强武器。”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么,我的回答是……”她的话被打断。
“你不用回答。”司枫再次弯起眉眼,然后缓慢抬步,风吹起他的衣袂。
一步,两步。
长刀抵在他的胸前,只要他再近一步。
这般想着,他突然伸手握住长刀,轻轻将刀往前一拉。
长刀淬砺无比,只是瞬间,便刺穿了他的前胸。
仿佛开在黑暗之中的彼岸花,绚烂昳丽。
“你赢了,风。”
“胜者的你予以奖励,败者的我予以惩罚。”
她不解,刚准备松开手,他又将长刀往里刺了几分,并顺势拉她向前。
握刀的手在流血,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你没躲开……”明明脸色苍白,他却如同偷到糖果的稚儿,很开心地笑了。
“终于……与你相拥了。”
接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开,而他眨眼间便坠落了下去。
像被烈风裹挟的白色蝴蝶,他重重地摔进长满不知名花的花丛中,浅蓝泛着点紫红的花,只是一如往常,与风缠绵。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花?”少女指着那盆角落里的蓝紫色花问道。
“欢迎,这是桔梗。”
“桔梗?”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花哦,它的花语是……”
“永恒的爱。”
“无望的爱。”
“司枫,名字很好听。”
司枫,司木风,
——思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