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进入庙内,白岸笙不敢停留,拉着周舟寻找掩体,躲进一根柱子后面,但她也不敢贸然深入,确定这里有视觉遮挡后,白岸笙这才稍微没那么紧绷。
她勘察四周,庙内大堂灯火辉煌,十余盏油灯高悬于顶,火光温暖,却只能照亮正中一隅。光影以外,大堂四角与更深处的回廊隐没在一片深沉的阴影中。
白岸笙伸手抚上躲藏于的梁柱,柱子粗大,木纹斑驳,手下隐约可见盘绕着浮雕的白虎纹样。
庙内正中央供着一尊不同寻常的神像。不同于一般道教供奉的三清像,这里的神祇看不出是谁,其眉目深沉,怀中卧着一头雕工粗犷的白虎,身披破风而动的袍袖,神态既威严又透出一种原始的野性。香炉铸铁,铜胎深绿,炉口盘绕着三头腾跃的兽形,三炷檀香正静静燃着,青烟在顶梁间缭绕,若断若续。
“看来一开始修建这座庙就不是按照道教来的。”白岸笙压低音量。
周舟也在仔细观察着四周:“梁柱、门扉、香炉,甚至墙角的小石兽上,都有白虎的雕刻。”
“白虎是土家族的图腾。”白岸笙解释道,“还记得我们发现顾晨原姓‘相’吗?”
“我记得,”周舟点头,“巴蛮五姓。”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重庆彭水,包括贵州沿着乌江流域都有许多土家族自治区,为什么偏偏是思南县?”
“五姓后人后来去了贵州呗。”周舟按逻辑顺着推。
白岸笙皱了皱眉:“根据记载,最开始巴蛮五姓诞生于钟离山。”听到这,周舟想起来,钟离山在湖北宜昌长阳那一带,挖出龙骨的钟家湾溶洞就在这一带。
“廪君统一族氏由此发展出巴文明,最早也是在湖北宜昌和恩施地区的清江流域生活。但后来,廪君带领着部分巴人一路向西发展,留在清江流域的巴人几乎灭绝,剩下的都在重庆及周边地区定都建国。传说廪君死后变成了白虎,庇护着巴人。所以,巴人的图腾就是白虎,也就是土家族的图腾由来。”
白岸笙讲完,周舟明白她的疑虑:“所以说,没有记载提到巴人来到思南县的兰家寨?”
“贵州和重庆不远,来这也正常。但到底是个人选择生活在这,还是被人要求生活在这,这有区别。”白岸笙指了指所见之处,“这座庙,这整个兰家寨……先探探里面。”
周舟小心翼翼跟在白岸笙身后,二人先是靠近神像,没有找到什么讯息。摆放着香炉的桌上还放着一块裹着草木灰的油布,里面包着的是一本兰家寨的寨志,白岸笙瞅了一眼,类似村志。
周舟仔细翻了起来。整册以乌江阴沉木为封,书脊是用藤蔓纤维编织的绳子穿缀,厚约半掌,翻开内页,第一页就描绘了廪君射杀盐阳女神的场景。
再往后翻,便是记录了巴蛮五姓各脉如何沿着乌江流域南下,在思南一带择地建寨,择山傍水,修庙供神的迁徙与定居史。
再往后便是兰家寨的族谱,详列兰家寨各房脉系。周舟发现,这里的“兰”姓其实是当年“晖”氏发展而来,族谱发展到后面,彻底只有兰姓。
“没有‘相’……难道顾晨她们不是这里出去的?”白岸笙没有回应,示意周舟继续往后翻。再往后便是山水地志,详细描述寨周围重要山脉、河流、古道、庙宇的位置,尤其标注了禁地。
最后记载了关于祭祀大典、白虎节、成年礼、嫁娶礼仪,以及平时不可触犯的族规禁忌。大多与这座禁地寺庙有关,比如“夜过须敲三次铃,不可停留。”
周舟拿着这本没有什么线索的寨志叹了口气:“按照孙延宁他们的说法,顾晨失踪前显示她赶往兰家寨,她为什么也执着于来这?”
“能被记录、传下去的东西都是能给人看的,至于不能给人看的,得自己去找。”白岸笙边说便朝着四周小心走去。
越远离中心的神像,四周的光线越发稀薄,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了一般。沿着深处回廊轻轻走去,一路两侧墙壁上,褪色的壁画描绘着巴人猎舞的古老图景,人物轮廓已模糊,却依稀能见头戴羽冠、持矛起舞的身影,像是从浓雾中遥远呼喊。
越往深处走光亮越弱,直至被彻底吞没。黑暗会放大人的五感,周舟感觉心跳在胸腔中放大,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击打在耳膜上,清晰得刺耳。周遭似乎有什么在潜伏着、窥视着,等待着……就在这令人神经紧绷到极点的黑暗中,身侧的人是唯一可以握紧的相信。
白岸笙突然止住了前进的步伐,一团幽深、小撮的蓝火在她指尖绽放,瞬间点亮了两人的脸庞。
“怎么了?”
“前面有阵法,五刑镇魂阵。”
听到这话,周舟揉了揉眼睛,眼前空无一物,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察觉到周舟的疑虑,白岸笙解释道:“这是兵法的刑罚阵,‘五刑’又称为正刑或主刑,是古代5种主要刑罚的统称,分贝是墨(刺字)、劓(割鼻)、刖(断足)、宫(阉割)、大辟(死刑)。”
这特么不就是酷刑,周舟心里打了个寒颤。只听得白岸笙继续说道。
“兵法的五刑镇魂阵是以古法五刑为基,融合关内兵法一脉的派法秘术,这是专门用来镇压强横凶悍、难以杀灭的异兽和厉鬼。”
周舟瞧着看不到底的黑暗:“也就是说,前面有镇压的异兽或厉鬼……那这个阵怎么破?”
“五刑镇魂阵通常布成一个巨大的五芒星状,每一芒对应一种刑罚。五处节点上各立有一块黑曜石碑,上面以古篆刻着‘墨、劓、刖、宫、大辟’五字。石碑之间以血色锁链相连,脉络流动,连成阵势。”
别说什么五芒星了,周舟面前连个屁都看不见。
“不要用眼看,学着用耳听。你是关主,即使没有学过兵法法术,也应当能悟出门道。”
周舟听了白岸笙的话,半信半疑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耳朵敏感得像拉满弦的弓,一丝风声、一点衣摆摩擦,甚至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得可怕。
他屏息静听。初时,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微弱起伏的呼吸声。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一种异样——一种若有若无的震颤,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
紧接着,他听到了更细微的声音——电流声。
突然,一声巨大的轰鸣在耳边炸开,震得周舟耳膜刺痛,他下意识猛地捂住耳朵,整个人几乎要被音浪掀翻。与此同时,一道炽烈刺目的白光撕裂了黑暗,他本能地闭紧双眼,眼前一片血色斑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眼缝。
白岸笙——早已不见踪影。
周舟心里一紧,猛然发现自己原来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四周的岩壁高大粗粝,苍黑而沉默。周舟瞧见了白岸笙所说的五芒星,石碑表面古篆密布,散发着暗红微光,血色的锁链从碑角蔓延开来,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锁魂网。而被压在石碑下的5只庞然大物,各个巨眼中翻滚着疯狂与痛苦的赤红火焰。
在那滔天的怒吼与气浪中,他终于看见——白岸笙,静静立在五芒星的正中心。她身上的衣袍被狂暴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气浪如浪涛般拍打而来,但白岸笙就像嵌入天地之间的一枚钉子,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