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洗耳恭听!”南左禾垂下眸子,拱手作揖,一幅虚心受教的模样。
而孙蓠搁置在他脖颈上的匕首,自始至终都不曾松过。
“我在此处停留了些时日,却听闻了些怪事。”提起这件事,孙蓠看向南左禾的目光冰冷了许多,就像这神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雪。
偏生南左禾似乎对这事不知情一般,看向孙蓠的目光中半丝心虚也没有,“不知是什么怪事,竟能绊住将军的脚步?”
见他如此,孙蓠唇角勾起,给面前的人详细讲述了村里头这半年来,常有孩子失踪之事。
结果面前的人一脸淡定,倒也不好奇出了此事,面对孙蓠这般对质也不曾起半分波澜。
南左禾此人,甚至面上隐隐还有些兴致在,嘴里却唏嘘道,“也是怪可怜的。”
“难不成,南先生不知晓此事?”这句话是反问的语气,孙蓠眼角挑起,看向南左禾时隐隐有一种威慑感。
难得在这种情形之下,南左禾还能笑出来,“知道,当然知道。”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孙蓠的语气中已经有些不悦之感了,目光中隐隐能窥见几分锐利,“既然南先生这般应答了,不应当给我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在下如今还在此地,便是想与将军解释此事。”
南左禾不慌不忙道,四目相对,孙蓠竟然从他眼中看出几分澄澈,倒是令她生出了好奇。
“村里头的孩子莫名失踪,此事,确实是我南家做下的,不过若是没有这些孩子,死的便是我南家人。”
南左禾说完这些,面上的和善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初见时的淡漠。
当年南家为保全族人的性命,南左禾便提出了月祭祀之事,但是这样的消耗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城中亦有皇帝的眼线盯着南家,对神山的祭祀,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
所以南左禾便想出,以村中孩童代南家人祭祀,最好还是临朝人……
知晓原委之后,孙蓠横在南左禾脖颈上的匕首已经浅浅的嵌入了他的颈中。
“怎么?你们南家人是人,那些孩子就不是人了?”孙蓠咬牙切齿道,南家千不该万不该,对百姓下手。
或许南家人有自己的苦衷,可是那些孩子无罪,为何南家的苦难却要用他们相抵。
听闻此话,南左禾忍不住笑起来,夹杂着几分癫狂在其中,再看向孙蓠时,眼中有恨。
“当年可是你将战火推进到神山脚下的,那些孩子还的不过是将军你当初欠下的命债罢了……”
“若非因为你们,我们南家又何至于从每年献祭一人沦落为每月献祭一人,这份债,应当是你们临朝人来还才是。”
孙蓠握住匕首的掌心紧了紧,方才南左禾说的话的确字字诛心。
若是她当初未曾直接打到神山脚下,南家应当不会死去这么多人,也不会对村里的孩子动了这份念头。
那些孩子,是她没有护住。
“可是,这份怨恨,你又怎么能记在临朝?”或许是对方太激动,孙蓠心中虽然不舒坦,如今开口神情看着却也平淡。
她看向南左禾的时候,眼眸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望进去的那一瞬间,便会将人直接溺死于其中。
“南家人的献祭,是你们东夷的陛下定下的规矩,又何尝不是你们南家当初的掌权者,用来讨好皇帝的工具。”
这些事情谁都清楚,可是这么多年来,南家仍旧在献祭,只为了稳固守护神山的地位。
所有的南家人能活的好,不过是依靠着每年被推出去献祭的同族罢了,甚至那还是他们的亲人。
将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摊开在南左禾面前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寂灭。
可是很快,他就已经反应过来。
“这也是我为何请求你,毁去东夷的缘由,或许……说起来,我想毁去的只是东夷皇族罢了。”
南左禾看向神山远处,望向远处的目光中满是迷茫与寂寥。
屠戮南家人性命的,一直都是东夷历朝的皇帝,因为皇帝需要护好神山镇住龙脉,此番便能稳固民心。
而神山需要祭品,南家人便成了那份祭品。
如今,这份祭品需要南家人付出的代价太大,已经不是当初用一人便能换取全族荣华的时候了。
若是有朝一日,东夷境内再有任何天灾人祸,南家人便会是整个东夷的祭品,介时就是无力回天了。
“东夷与我有深仇大恨,此恨我必然报!”孙蓠突然的一句话,宛若给南左禾注入了希望一般。
“但是,”答应这个条件,孙蓠有自己的要求,“若是能毁去东西,我自会保你南家人活下来,但是那些枉死的孩子需要一个交代。”
话已至此,孙蓠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帮他南家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南左禾也应血债血偿。
她看向南左禾,等待面前的人考虑,是否愿意以自己的命为答复。
许久之后,孙蓠手中的刀松了一寸,偏偏这时候南左禾跪在她面前,双手奉上了一块令牌,“望你善待南家!”
随后,由顺着匕首流下的血,染红了脚下这块地。
一个月后,隐居于东夷之西的南家突然宣布,家主辞世,新一任家主则为已故家主之妹,名为南右离。
对于自家妹妹突然成了南家家主这件事情,孙楚卿一直都觉得很是玄幻,他在此地已经呆了六年。
而孙蓠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罢了,竟然已经打入了东夷内部,甚至成了东夷第一世家——南家的家主。
“不是,你这是干了什么?这事怎么这么突然?”书棋将孙楚卿推入孙蓠再南府的小书房中时,他看她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
孙蓠此时正在翻看着南家的一些情况,同时也没落下回应自家哥哥。
“我杀了他们家主,再爬上这家主之位,顺理成章之事罢了,虽说快了些,倒是没有这么奇怪。”
边说着,孙蓠提成在面前的奏折上写了几个字,又将笔搁置了回去。
其实面对此番境地,她也有些恍惚,毕竟她才刚刚脱离上个身份没有多久。
看了眼孙楚卿,对方看她的目光仍旧如前,左右都是拿她没法子,这也只能叹口气便算了。
“算了,我不细问你如何坐上这家主之位了……”
“为何不问,当然能问,我告诉你便是了!”对于这么大的事情,孙蓠本来就没想过要瞒着孙楚卿。
只是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顿了顿又问了声,“怎么不见四哥在此处?”
“等会就来了,你突然说让我们住进南府中,总是得让我们有时间收拾些行李。”孙楚卿没好气道,他也是护妹心切,生怕孙蓠干些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
孙蓠原原本本的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孙楚卿,直接把自家哥哥的下巴给惊掉了,发出如下惊叹:
“这事居然是南家干的!”
“”这帮狗崽子真是太可恶了!”
“东夷这么个地方,摊上这么个不明事理的皇帝,迟早得完蛋!”
看向主位上无甚表情的孙蓠,孙楚卿瞬时意识到了自己的聒噪,默默的闭上嘴。
不过这也没挨过一盏茶的时间,孙楚卿终究没忍住,还是问了句自家妹妹,
“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埋首于书卷中孙蓠突然抬头抽空看了眼孙楚卿,像是临时起意般的,随意说了句,“把东夷皇帝拉下马,这个皇帝我来做!”
这话出口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死寂。
孙蓠以为孙楚卿会劝她些什么,谁知他倒是自己吩咐了句书棋,“扶我出去歇一歇,我总觉着这些日子有些精神恍惚,方才好似还生出了幻觉……”
孙蓠:“……”
无关孙楚卿相不相信,把东夷皇帝拉下马,的确是孙蓠的下一步打算。
她如今写的这份递上去的折子,便是上奏给东夷皇帝的,里头写的便是经南家所测,神山气数已尽……
她想,东夷皇帝看见这个之后,只怕会直接急上火了。
将书案收拾好,孙蓠站在窗户面前远眺,此处视角绝佳,恰好能够看见对面的神山屹立。
区区一座山,若不是被有心人利用,或许山中真有几分灵性倒也难言。
她杀了南左禾之后,将他的尸体也填入了神山之中,之前随着小邵一同下山的孩子,孙蓠救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没了气息。
小邵找了个好地方将孩子安葬了起来。
至于村里头,孙蓠他们什么也没有提过,不论怎么样,这些孩子都是失踪。
若是不将他们的死讯告知家人,或许还能在心底里头藏着一些人还活着的念想。
这次接管南家人,孙蓠也算是废了一番功夫。
虽说南家不少人对她身份如何存疑,但是令牌在她手中也是方便了许多。
不过南左禾当真是给她留了个难题,如今的南家已经不是当年那般恢宏了,不过是一盘散沙。
除了其中的嫡系那部分还存了着对家主的敬重,其余的都是各自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