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亶爰山
忙活了一个月,狸子才完成了定下的三个目标,但工程完工是一回事,能否如狸子设想的出大鱼、结蔬果、添植被,那还得花一段时日才可知。
在亶爰山住下的一个月里,困扰狸子的另一个问题是茅坑要设在哪里。设在山上固然方便,可亶爰山上都是石头地,根本无法挖坑掩埋粪便,加上每天长时间的日照,天长日久,山上弥漫着浓烈臭味,这明显不符合山神的形象,狸子自身也受不了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山下有泥地,方便挖坑掩埋,也远离洞府,不至于弄得臭气熏天,唯一的缺点就是稍感便意就要开始往山下跑,否则半路上忍不住,也有损山神形象。狸子自己倒是还能将就,可小狸崽们不行啊,这些日常生活的设施还得经过慎重考虑加长时间的实地考察才能最终定下。在得出最终结果前,狸子每日都要下山挖坑如厕。
亶爰山下的西边有一片森林,在狸子成为亶爰山的山神前一直都是相繇一伙的秘密接头地点之一。狸子来后一直忙于亶爰山范围的建设,还没有机会进森林里查探过,故未察觉异样。因只是接头地点之一,相繇一伙也有数月未曾踏足此地了,只听闻天帝派了山神来管理亶爰山,并未得知山神的身份。
自共工反抗天帝失败后,其臣子相繇携其旧部一直暗中联络其他对天帝不满的部落族群,以图反扑。自盘古陨落之时,其肉身化作天地万物,其精气神诞生了神仙妖灵,其意志则催生了巫族。千万年来,各族发展壮大,其中不乏部族消亡者;部族间亦互相融合,取长补短,又衍生出不少新的族群和派系。此时相繇所带领共工残部为巫妖族,与巫族、妖族皆关系匪浅,加之相繇不仅道行高深,还能言善道,三言两语便能以利相诱,轻易便将无数中立派或局外人拉进其麾下,更别说那些本就对天帝或封神制度心怀不满的妖兽们了。
关于看人和用人,相繇有自己的一套独特见解。有利用价值的就算不投自己麾下也要保持友好关系,免得对方投入敌方阵营对自己不利;没有利用价值的来投诚也照单全收,当下没有价值不等于日后派不上用场,说句难听的,交手时总得有些炮灰吧?哪怕是拉不了人脉也上不了战场也不打紧,只要留在身边,相繇总有用上他们的机会。每当下属抱怨新加入的妖兽太弱时,相繇总是淡淡一笑,用人者从来只有指派不当或不识泰山,在能者眼里,一颗沙子在关键时候也是能起到重要作用的。在旁人看来,相繇待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会推心置腹为他们分析利弊的。他只在两种情况下暴露真实面目,一是确认不能为自己所用却将会对自己不利的人,二是对自己有异心者,他也从不担心传出去会让自己声名狼藉,因为这些人或妖兽在下一秒就会成为他的食物。
这晚,相繇一伙来到森林里的接头地点,整合一下当前的队伍状况和形势。“一别数月,诸位可有进展?”
“相繇大人,吾等已拉拢到南海鲛族和蚌族,万象山苍猿亦答应相助。”
“泽地蝮蛇一族已投诚。”
“军师前往嵩岭劝说灰蒙大仙,想必近日必有佳音。”……
听完属下的汇报,相繇满意点头:“不错,吾等众志一心,大业必成!”
随后相繇交代了一些事情让属下们去办,这次接头汇报便散了。走出秘密基地,空气中传来一股异味。“这……何来恶臭?”相繇食人无数,一闻便知这不是死人的味道。这附近向来冷清,可是来了什么妖兽?
“大人,据闻这亶爰山来了一位山神,莫不是山神之味?”豺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这新上任的山神怎的这般臭气熏天?
相繇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去会一会这个新山神,或许他也对天帝不满,便可顺势将其拉入己方阵营。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林中的空地,相繇慢慢走着,越近气味越是浓烈。他皱眉继续往前,只见一棵大树下,一只深色皮毛的狸子正叼着自己的尾巴,撅起屁股在挖好的坑旁方便。狸子一脸凝重,手脚绷得紧紧的,身上的毛发竖起,在月光下根根分明,可见其在使劲。
竟是只狸子。相繇识趣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藏身树后等待,想到狸子认真如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天帝当真不靠谱,现在什么样的妖兽都能外派当山神了,修为不讲究,亦毫无形象可言,难怪朱厌他们对自身的山神地位如此不满。
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森林的寂静,相繇皱眉,下意识地捂紧了口鼻,原来是拉肚子了。紧接着听到狸子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把坑回填,还喃喃自语道:“咦~~越来越臭,仅以鱼为膳当真不可行……可现亶爰山除鱼外别无他物,蔬菜果子未成……啊,吾不欲以亶爰山山神之名臭名远播!”
黑暗中的林子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男声:“噗哈哈~~汝便是亶爰山山神?甚是有趣,有趣!”
狸子惊觉环顾四周,刚才明明看过没人才在这里方便的。“何人装神弄鬼,出来!”
“吾名相繇,深夜赶路途径此处,突感臭气,恐出祸事,特来查探,并非有意冒犯。原是山神大人闹肚子,无伤亡者便好。”看起来对方只是个半大孩子,应该不太难哄。相繇坦然现身,自顾掏出身上的药袋子。“此气味不同寻常,吾料山神大人定是食用不洁之物。天气炎热,食物难存,尤为鱼肉一类,山神大人虽爱惜食粮,亦应善自珍重,方可保亶爰山安宁。初见山神大人,吾进献药丸一枚聊表心意,以缓大人之急。”
狸子将信将疑接过药丸,并未敢直接服下,谁知道会不会是毒药?可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不对,陆吾说过,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坏人,不能单靠外表而论。“念尔一片善心,本山神,唔,……定会赐福于汝。”
见狸子用微抖的爪子接过止泻药丸,明明已经拉到身子发虚仍要摆出山神的姿态,相繇强忍笑意,心想这小东西还不算蠢笨到家。“是,谢过山神大人。”
“无事便继续赶路罢……夜路难行,小心为上。”狸子感觉肚腹又一阵搅动,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好,在下先行告退。”相繇也听到了她腹中的动静,看来今晚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无妨,好印象已经留下,方才她不是说亶爰山没有蔬果粮食吗,过几日他带些来,定能说动她加入己方大军。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狸子顾不得有毒没毒了,药丸往嘴里一丢,手脚并用快速刨了一个新坑,再次释放腹中秽物。啊啊啊~~好丢脸啊,堂堂山神蹿稀不说,还被外人撞见了,要传出去自己也没脸回昆仑丘了。强忍泪意,狸子抬头看着月亮,委屈得无以复加。自己要是还在昆仑丘,哪用得着干这么些体力活,天天都能在开明身上睡上几个时辰悠闲地过日子;也不至于顿顿只能吃小鱼,乌魁和陆吾会给自己做各种好吃的;就算是不舒服,姑姑和陆吾会照顾自己,英招也会一边嘲笑自己一边替自己找来治疗的草药;还有小狸崽,她真的好想他们呀,不知道他们在昆仑丘有没有乖乖的听话呢?
哼,这破山神,谁爱当谁来当!
几日后的白天,相繇带着吃食来到亶爰山。从前亶爰山下一片荒地,如今也好好的种上菜了,只是出芽而已,距离能吃上还有一大段时日。远远看着一名妙龄少女在菜地浇水,相繇便大声喊道:“山神,亶爰山山神何在?”
狸子放下水瓢,是那晚给自己药丸的人,他又来做什么?“是你?有何要事?”
相繇当着她面把一篮子食材放下了,里面有新鲜的蔬菜水果,有几块干粮,有两三枚鸡蛋和一块肉。“亶爰山荒芜,想来新山神尚未适应此地。吾到山那边的镇子办事,在集市采买了一些食材,想着回程顺道捎与山神。”
狸子看着那篮子新鲜食材感动得都快要哭了,自从离开昆仑丘,她已经没吃过一顿饱饭,再怎么省吃俭用,带来的食物早在半月前消耗完了。不仅如此,自己每天还要没日没夜地为将来不愁食物的计划而劳作,也不知道以后这些幼苗能不能长得成。这人不会是陆吾派来暗中帮助自己的吧,在自己困苦之时又是赠药又是送吃的,真是良善之辈!“……姑姑曾言,无功不受禄,吾本不该收,然吾未料亶爰山荒凉至此……多谢相助,来日吾定当报恩!”
相繇未料狸子竟感动如斯,看来她在来亶爰山当山神前还没经历过这般苦日子。“不敢言恩,能助山神便好。吾之部族离亶爰山不远,日后还望与山神交好,守望相助。”
有了新鲜食材,狸子迫不及待要做一顿丰盛的大餐,请相繇留下一同用餐。相繇正等这个机会留下来与她细细攀谈,自是爽快应下。“山神直呼吾名即可。吾出身共工部族,居于此地西南一百里外。不知山神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狸子燃起篝火:“吾名漓豸,是为类也,出于槐江山。”
由于英招时常外出巡游,又与陆吾离朱开明并称为昆仑四神兽,外界多以为英招也居于昆仑丘,仅天宫或与昆仑丘往来密切者才知英招是槐江山之首。而槐江山为天帝众多花园之一,悬于空中,其中珍禽异兽、名花灵草比比皆是,外人难以窥探。狸子曾随英招上槐江山小住数次,对槐江山的情况相对熟悉,若有知情者提及,狸子也能应付一二。在狸子出发前,陆吾与英招特意为她设计了一套出身说辞,以漓豸为名,生长于槐江山,未曾正式拜师,仅随槐江山资历较老的妖兽前辈学了点法术皮毛,因过于顽劣而为天帝所外遣,为亶爰山神。
槐江山……相繇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果真是个好地方。“传闻槐江山乃天帝玄圃,漓豸可曾面见天帝?”
“不曾。姑姑怕吾年幼莽撞,不识礼数,故未得见。然吾不慎损伤天帝急需之珍稀药草,故而被遣。”
“哦?如此小事竟也遭贬,外界传闻天帝不好相处,果真如此。”相繇盯着狸子的侧脸问道:“槐江山物资丰盈,亶爰山相差甚远,汝确是受苦了。”
狸子苦笑:“无所谓受不受苦,天帝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相繇微微一笑,话题一转:“吾听闻司战之神英招实乃槐江山之首,吾心向往之,然未得相见之机。汝远遣亶爰山,英招未曾求情于天帝?”
狸子心中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英招才是槐江山的实际管理者?幸好这个问题她在出发前也问过,万一有人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因为自己跟英招关系匪浅而疑心到她与昆仑丘有关?英招摸摸她的头,告诉了她如何应对。“可英招大人时常不在槐江山,四处为天帝传旨巡视,即便回山亦留于居所,吾等小辈难得一见,唯姑姑上报杂务琐事时方可得召。且英招大人向来公事公办,此事由天帝作主,吾犯错确凿,英招大人更是不欲过问。”这蛇妖似乎知道很多,莫非是故意接近自己来套话的?事关生死,自己要小心应对。
“英招行事如此严谨,不愧为正神。”相繇点点头,又把话题转移到亶爰山的未来发展计划上去了。这狸子应对如流,看起来不像有假,不过联想到那晚她对药丸的谨慎态度,或许这只是一早准备好的说辞罢了。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探究真相。以狸子的心性,相繇不信她可以做到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