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繇听他们聊着,原来漓豸还有五只小崽被留在昆仑丘为质,她竟防着自己没有吐露实情。“吾等相识多日,竟不知漓豸已有子嗣。”
狸子忙道:“狸崽养在槐江山,非吾等目标,并无危险,故未曾提及。”
相繇深深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口腹之欲是虚,挂念幼崽为实,此乃汝归顺于吾之主因。难怪汝一心回归槐江山,不求神位。”
“天地之间,吾之所有仅小狸崽而已。既为父母,世间一切荣贵皆浮云也。”
狸子说得真情实意,相繇一时看不出破绽,便也信了。“待吾拿下天宫,驱英招,赐槐江山于漓豸,安养狸崽。”
狸子只能心怀感激地笑着应下,不敢多想。昨日嫆儿告诉她,幽觋这家伙天生异禀,精通巫术中最难的读心术,可别被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现下巫咸国没有明言襄助相繇,却也没有表态与昆仑丘站在一边,狸子担心他们为自保把自己给出卖了。
幽觋冷眼旁观狸子与相繇周旋,读透她的想法后觉得这小东西更有趣了。昆仑丘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矛盾的家伙,言行举止冒失笨拙,却又事事三思,真是自作聪明。
在幽觋的带领下,相繇一行走出了巫山,来到了六巫所在的森林中,此时距离约定会师的时间尚有四天。谨慎起见,相繇让队伍在六巫居所外围就地扎营,他先孤身随幽觋前去拜会六巫。朱厌虽放心不下,可念及进入巫咸国前相繇也是独自前往拜会方得进入,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狸子自小长于昆仑,对昆仑之气十分熟悉,此时虽不可见森林外的事物,可她确实能感受到些许昆仑之气。看来这里已经很接近昆仑丘了,以自己的修为加上昆仑神力辅助,使用传送之术回到昆仑丘应该不成问题。当下趁幽觋不在,狸子悄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定下几个能够安全施法逃离的隐蔽点。在隐蔽点包围圈中的地方就都是阵法范围,只要她身处阵法中的任何位置念动咒语,她就能回到昆仑丘了。
逃离的计划是有了,可现下该怎么摆脱朱厌的监控呢?自从进了巫山,狸子也明显感受到朱厌对自己的监视,她和相繇不会真的打算用自己来威胁姑姑他们吧?现在大家知道狸子是公的,雄兽们也毫不忌讳地跟着她一起去上厕所了,要找脱身落单的机会也实在很难。狸子自忖,既然一时半刻走不掉,那先看看六巫又是个什么态度。如果他们也并非真心要帮相繇,那得告诉陆吾,免得交手时错杀好人。
日暮时分,营地里炊烟袅袅,看似一切正常。相繇没有回来,仅幽觋回来传话,说几位师叔与相繇相谈甚欢,怕是要等次日才能归营。朱厌生疑,却又并无实证,只能任由幽觋传话后再度进入六巫居所。
这一晚,朱厌和几名近臣大将忐忑不安,可别在最后关头让相繇出了事。相繇未归的消息他们也不敢外传,昆仑丘已近在咫尺,若一些意志不坚之徒萌生退意,乱了军心便大事不妙。
由于重要将领们都在主营帐中与朱厌商议是否要进入六巫居所查探虚实,对狸子的监管也放松了。狸子不知主营帐的事情,她小心避开他人,盘算着提前把几个隐蔽点都画上阵法图,事先做好准备。在画好最后一个隐蔽点的阵法图后,狸子听着森林中似乎有人说话,在好奇心趋势下,她悄悄走了过去。
月色阴晦,密林深处有两人摸黑半跪在一棵大树下,似乎是在刨土。狸子天生一双夜视眼,躲在树后将眼前二人所为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人的衣着打扮与巫咸国的人很像,背着药篓,手执药锄,正在把一株开着白花的草药连根挖出。
“阿凡,慢些慢些,别扯坏了根。”
“晓得,根须方为吾等所需。若非阳师姐待此花蕊入药,何须留至今夜,神药早已得成。”
两人忙活了好一会,又道:“……罢了,取好速速赶回制药,也不知彭师姐与阿履还能拖住相繇多久。”
“相繇有求而来,必定愿等。只怕其下属见其久久不归,欲闯吾等药庐,而相繇药效未起……”
“噤声!”巫抵警觉地站起身环视周围,森林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相繇下属扎营此处,吾等须言辞谨慎。”
巫凡小心地收好药草:“抵师姐何必忧心,神药得成,一切水到渠成。”
两人对视一眼,收拾好物什往药庐走去。狸子屏住气息,不敢移动半分的身体都快麻痹了,好不容易等到她们走远,突然背后传来一道冷森森的声音:“汝竟敢窥探于此,自招灭口之尤。”
狸子吓得炸毛跃起半人高,刚刚看得入神,这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汝、汝汝何时到此?”
幽觋双手抱胸倚在树干上,轻哼一声:“若非吾施术掩饰,师叔早已将汝剥皮拆骨。”
狸子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多谢搭救。”他看到自己在偷听却没有阻止,还出手保护了自己,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是汝前几日哄得嫆儿高兴,姑且留汝一命罢了。”幽觋烦躁地挠挠头,指着狸子画好阵法的隐蔽点:“师叔所谋汝已闻得一二,既有所备,为何不逃?”
此时狸子头脑冷静一些,反问道:“幽觋可知六巫将助相繇,或反之?”
今日面见师叔们,幽觋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师叔们或是已有计划,却不愿透露半分。师父让他探得师叔所图,可师叔们的修为比他要高出一大截,幽觋也没办法探知她们的想法,只能处处留意小心防备。“……不知,然汝身份特殊,保命为上,当速离此是非之地。”
“汝竟也不知?”狸子觉得事有蹊跷:“汝可知六巫所炼何药?”
“或可控服药者,或使服用者修为力量一时大增,或能令死者复生,林林总总,各有奇效。”
“六巫欲控相繇,攻昆仑,或助天帝?”狸子瞳孔紧急收缩:“若相繇不受控,何以制之?”
“漓豸,多虑必损,勿要沾染是非。”幽觋认真地警告她:“若非汝一心为巫咸国,吾不欲多事相救。再者,吾亦观事态进展,相繇已生杀心,若有不虞,吾即刻施法逃回,无暇顾汝。相繇必无心于尔,余众皆沦师叔药奴,后果如何,天命自顾。奉劝一句,平安归家护尔幼崽,莫要牵扯其中,此事本非汝此小小狸妖可扭转局面,勿要异想天开。”
主营帐中,朱厌与一众将领商定,若次日清晨不见相繇归来,当入六巫居所查探。然而次日天微微亮,相繇便在幽觋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回来了。朱厌忙上前搀扶,才靠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大人,相繇大人……怎的醉成如此?”这不寻常,相繇酒量极好,不该醉到如此程度才是,莫非……他是故意装给巫族的人看吗?
“相繇大人与履师叔把酒言欢,一夜未眠,先安置歇息罢。”
相繇高大健壮,眼看幽觋的小身板都快扶托不住了,众妖忙上前帮忙把相繇抬回主营帐中,由朱厌安顿看顾。
“幽觋大人,敢问昨夜相繇大人与巫师大人们商议如何了?”见幽觋正要退出主营帐,朱厌忙追上去询问。
“师叔昨夜才取得神药最后一味药,现时仍在炼制,估摸着傍晚时分可出。彭师叔与相繇大人约定今夜交药,其余并未告知于吾。”
“原来如此,谢过幽觋大人。”
幽觋走出主营帐,瞥见狸子躲在不远处的树丛后朝这边窥望,便故意往那边走去。狸子见他过来了,转身跑进了后面的树林里。幽觋走进树林,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逃?可是法术不通?”
“非也,吾……吾不知何故,总感不安。吾既已有后路,必待汝安然而退方得心安。”
“汝此狸……”幽觋咬着牙用力地揉了揉狸猫头:“自顾不暇仍顾念旁人,可笑至极!此时此刻,此等良善终将害己,汝当速退!”
狸子不满地摇晃脑袋甩开他的手:“若吾退而汝陷险境,汝师叔可会救汝?”
“……与尔无关,吾尚能自救。”
“若不能,何人可告知巫咸国此等变故,何人护嫆儿全身而退?”
幽觋无言,他也一宿未眠,此时甚为疲累,只得转身回去休息。“随尔罢!”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这狸子自寻死路,那就是它的命数了。
看着他的背影,狸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发愣。幽觋已经察觉六巫有问题,他自然懂得如何自保。劝阻相繇不攻打昆仑丘是不可能的,可自己是否要提醒他六巫的药有问题,让他不要吃呢?说了,就算报答当日他送来新鲜食物解自己亶爰山之困的恩;不说,似乎在道义上也没有很大的问题,毕竟他很有可能想过要用自己来威胁陆吾,算是一报还一报。然而,对方是否要害自己也还是停留在猜测阶段,但自己确确实实是因为相繇才免遭断粮之苦,狸子苦恼地一下一下抓着树干,到底要不要说?
主营帐里,朱厌细心地照顾着相繇,轻声道:“大人辛苦,小憩一会罢。”
看似熟睡的相繇依然闭着眼,嘶哑着声音道:“陪巫彭巫履豪饮一夜,换得神药数十,也不算亏。”
“大人酒量甚佳,竟亦佯醉方得脱身?”
“巫酒醇厚,不比寻常之酒,吾确薄醉。”相繇抬手揉了揉眉心:“朱厌,吾需浅眠些许。汝且探各路兵马现况,告知无论如何,三日后,吾等会军昆仑丘下。”
“是,下属即刻去办。”朱厌应下,瞥了眼床榻后方才出去了。
等朱厌走远,相繇轻声道:“朱厌已退,漓豸可有要事相告?”
狸子从营帐外钻入,在床榻后方爬起身化为人形。“相繇,汝可无恙?”
“吾尚好,无碍。”相繇睁眼,露出了一双带着森然寒意的金色竖瞳。“汝特意前来,仅为探视?”
见他的瞳孔与先前不同了,狸子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惧,而是着急地上前问道:“汝可曾服食六巫之药?食不得!快快吐出!”说着就要把他扶起来为他拍背催吐。
“何故?”相繇见状不禁好笑,此时他有些虚弱,不欲为她这般折腾,忙解释道:“吾未曾服用丹药,宿醉而已。漓豸这般着急,是否得知一二?”他饮用的巫酒里有一味雄黄,正是蛇族克星,这才是导致他虚弱的真正原因。
在昨日的交涉中,巫彭告诉相繇,若他不能克服雄黄带来的不适感,恐怕服用神药会有副作用。为了让神药的效果发挥到极致,相繇不惜大量喝下带有雄黄的巫酒,以此让身体能更容易地接受神药;为了不被众妖察觉异样,相繇留在六巫居所静静熬过雄黄对自身的作用,等到天明才装作喝醉的样子请幽觋帮忙搀扶回来。临别前,巫彭让他好好休息一日,等晚上再去服用神药。
狸子这才松了口气:“昨夜吾进林中方便,突闻人声,上前探看方知为六巫其二。其正采收草药,制药于尔,言谈间提及此神药将控汝。吾不敢妄动,待其离去方敢回营,今早听闻汝大醉而归,恐汝已服药。相繇统领众妖,万不可为其所控,神药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