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繇沉声问道:“为何如此?”
跟在他们身后的幽觋解释道:“师叔早已提及,若自身意志不足,易失神志。”
“何为意志坚定?”相繇嗤笑:“任尔等摆布操控?”
幽觋亦笑了:“相繇大人,吾等皆为盟友,何以疑之?”
“试药结果并不如意,不该疑之?”
“有何不妥?”幽觋带着淡淡的笑意:“战场上皆是无畏无惧之勇士,岂非利于战况?”
“唯恐无智无感之傀儡也,尔等巫族竟如此恶毒,以图谋害吾辈!”
“彼此助力罢了,巫医之术惟吾辈仅有,皆已进奉相繇大人以攻天宫,大人需知足矣。”幽觋挑衅笑道:“师叔之谋在尔等身躯,所谓单赐神药,不过幌子尔。尔等驻扎此地,所用水源皆已混以神药,配以无色无味之熏烟,此时营中已无一幸免,大人与军师亦然。若师叔以笛鼓之声而控,大人以为如何?”
相繇的眼神愈发深沉,皆因先前在巫咸国和平相处便放松了警惕,来到此处后竟没料到六巫会在水源和空气中做了手脚,让他们全队成为神药的实验对象。朱厌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想象战场上自己被六巫操纵着大杀四方。杀敌倒也尚可,要是误伤己方,或是自己感知不到重伤痛楚,被迫战至力竭血干而亡,这该如何是好?
“大人勿要动气,情绪波动愈大,受控程度越深。”
仿佛是在印证幽觋的话,相繇凶相毕露,迅速现出九头蛇的原形,妖异的金瞳中散发着嗜血的光芒,猩红的信子比狸子的尾巴还要粗。“既如此,吾便以汝一试!”
幽觋见势不好要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相繇追上,用其中一身将其紧紧缠住,仅见头颈。幽觋顿觉全身被挤压,呼吸不畅,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汝……杀……无……用……”
“六巫控吾?哼,再无笛鼓之声,汝当丧命!”杀一个小小的幽觋成不了什么气候,相繇只是想试试自己是否真的会被六巫所控。
“如此心急,遂汝所愿。”女子的轻笑声飘荡在林间,悠扬的笛声和富有节奏感的鼓声开始 响起,相繇似乎有些意识不清,但还是努力与笛鼓之声抗衡。他扭动身躯痛苦地挣扎,身子不出意外地越缠越紧,将幽觋的骨头生生掐断,幽觋忍不住痛呼。因动作过大,蛇尾砸破了囚禁狸子的笼子,狸子顺势跑了出来。朱厌恐惧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笛鼓之声让她头痛欲裂,只得抱着头半跪在地,再也顾不得其他。
狸子脱身后忙化为原形顺着颠簸的蛇身冲了上去。“相繇,相繇!你醒醒,醒醒!”见相繇仍在努力对抗六巫的操纵,而幽觋的惨叫声愈发弱了,狸子只能一边躲着相繇的强烈摇晃一边小心地爬到幽觋身边。眼见幽觋伤得那么重,他肯定没办法靠自己回去的,看来六巫是不打算留他性命了,狸子一咬牙,快速施展传送术将他送走。
“快……跑……勿……管……”幽觋没想到六位师叔是要拿自己来试验中药后的相繇,没想到狂暴状态下的相繇会强到连自己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想到狸子在这种情况下还先想着救自己。
狸子努力稳住心神,刚刚的咒语念了一半,现在只要心里想着巫咸国的祭台把后半念完就可以了。陆吾有教过她取巧之法,若施法中途被迫中断,可念一句急咒使其暂停,之后在短时间内再念一次急咒让施法过程恢复到中断之时,接着继续后半段施术就能成功施展出来。
“蠢……”幽觋最后只看到相繇另一个暴怒的蛇头从专心施法的狸子身后袭来,尔后眼前一黑,全身的束缚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一阵耳鸣后,幽觋倒在地上,一股鲜血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疼痛,根本使不上劲。
“幽觋!缘何伤重,是相繇?”
熟悉的声音狠狠地敲在幽觋的心上,他强撑力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巫咸国祭台,平素波澜不惊的白觋正一脸惊慌地询问着自己发生了什么。呵,那狸子竟真做到了。
“幽觋,幽觋!可还清醒?”见他伤得如此严重,肢体肉眼可见有些变形了,白觋不敢妄动,马上从药囊中倒出几颗护心蛊让其服下才为他作简单检查。“师尊,幽觋伤势过重,护心蛊恐非能续命……其筋脉受损,不可动弹,可否使傀儡蛊缓其痛楚?”
听着师兄的诊断,幽觋心灰意冷,看来自己已是筋骨皆废,哪怕侥幸捡回一条命也只能在床榻上躺一辈子了。“师……兄……”胸口发闷,又喷出一口血。
“吾在。”见幽觋有反应,白觋忙稍稍抬起他的头侧向一旁,道:“勿要言语,放缓呼吸,吐出淤血并非坏事……汝且安心,吾定能治愈。”
幽觋全身都动不了,只能张了张嘴。白觋见他有话要说,便将耳朵贴近,只听到幽觋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师……叔……已……疯……”
白觋方才还沉浸在幽觋重伤的着急中,尚未想到幽觋是如何在重伤的情况下回来的。“然,汝何以得归?”难道不是相繇服药后发了狂误伤幽觋,这才被师叔送回来的吗?
幽觋痛苦地闭上眼,轻声道:“狸……”这傻狸子,大概已经被相繇一口吃掉了吧……为了救自己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值得吗?
另一边厢,相繇还在集中精力对抗六巫的操控。在笛鼓声之下,上至朱厌,下至小妖,一行全数被控制了,修为高深一点的直接昏厥倒地,道行低浅的就像木偶一样被操纵着挥动武器乱砍一通。相繇扭动着九头身极力想要摆脱那可恶的笛鼓之声,然而声音无孔不入,根本没有让他喘息的机会。
此时狸子正紧紧抱住他其中一头的下巴,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被甩下去。刚刚她也以为自己会肯定被相繇吃掉了,可他似乎还保存着一丝理智,在最后关头与狸子擦身而过,放过了她。狸子抓住机会攀上了那颗头,尝试与相繇对话。“相繇,相繇!可闻吾声?相繇,吾乃漓豸!”
过了好一会,估摸六巫也乏了,或想要查探一下试验结果,笛鼓之声骤然停下。相繇舞动许久,或有些累了,稍稍松懈了一些。“漓豸……为何不走……为何……无碍?”
狸子稳住了身子,连连拍打了几下他那颗头的下巴:“吾长于槐江山,饮甘露食仙果,自有护体之术。既以相繇为友,吾得以置身事外,必不弃汝!”
相繇自嘲地笑了:“为友?哼哈哈哈……漓豸,汝从未吐露实情于吾,如此待友,岂不可笑?”刚刚她在笼子里施术,还有送走幽觋的法术,他看得清清楚楚。关于昆仑丘,他虽从未去过,却不代表一无所知,漓豸所用正是昆仑丘开明神兽的传送之术。
狸子一顿,毫不客气地回道:“于尔亦然。怀私之心,人皆有之,故吾不曾深究汝之所图。吾不曾有害人之心,亦信将心比心,吾何以待人,人皆何以待吾。”
相繇闻之笑意愈浓,金瞳中透出一抹浓浓的无奈。“惜漓豸所信,吾终负之。吾等已落六巫之手,汝既无碍,当速速逃离。若蛊声再起,吾恐难以自控,伤杀于尔。”
狸子神色黯然:“吾欲助尔脱困。”
“事已至此,吾咎由自取,不可得救。”听了她的话,相繇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勿要多虑,六巫疯魔,或再图控吾。漓豸,逃罢!”
狸子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开始施法。无论如何,她要回去告诉陆吾,这林中的六巫也对昆仑丘图谋不轨,别让她们假惺惺地以天帝麾下的名义蒙骗过去!
六巫仿佛有所察觉,笛鼓之声再起,相繇再度不可避免地与六巫抗衡。这次六巫似乎研究到相繇无法完全受控的窍门,相繇要对抗的不止是笛鼓之声,六巫煽风点火的言辞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意识中。
“相繇,汝自以为大度,实则为此狸所蒙骗,汝应心有不甘才是。”
“放狸归昆仑,实愚蠢至极!”
“此狸心系昆仑丘,汝当真以其为友?哈哈哈,荒谬,可笑!”
“如此心计,此狸不愧为昆仑丘所出,竟使汝心软。”
“相繇,汝动情了……沉沦情爱,谈何大计?”
“相繇,汝输了,彻底输了。”
“此狸满口谎言,实在可恶,必杀之泄愤!”
“汝心头所爱,不可放归!”
“离之不可再见,汝当真舍得?”
“汝不得之,他人岂能得?必杀之!”
“杀之!杀之!”……
相繇头痛欲裂,昨夜饮下的巫酒大大削弱了他的力量,方才的暴起又消耗了他不少力量,此时六巫攻以心魔,他难以抵挡,终于露出了破绽。狸子突然感觉身上一紧,睁眼一看,相繇再次变得凶猛狂暴,以一头身紧紧捆住了自己。一瞬之间,狸子只觉全身剧痛,呼吸困难,仍努力地朝相繇呼喊:“相繇……”
此时的相繇已神志不清,再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了。感受到身上越缠越紧,狸子都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甚至感受到碎骨慢慢刺进内脏皮肉,她凄厉地痛叫起来。难怪刚才幽觋被缠住后毫无还手之力,这般剧痛已全然占据头脑,除了痛感完全无法思考。生死之际,狸子想到了孩子们,就算是死自己也绝不能死在昆仑丘之外,一定要回去告诉陆吾这里发生的一切,要提防六巫的阴谋。凭借着这股意志,狸子强撑着集中注意力,摒除源源不断的痛觉,用尽全力继续施术返回昆仑丘。
相繇已无自感,只把身子越缠越紧。六巫远远看着,好一会才判断出狸子已逃。“若狸逃回昆仑,岂不麻烦?”“其已濒死,即便归于昆仑亦无法指控于吾等。”“指控又如何,此时相繇已为吾等所控,何须惧他天帝老子!”六巫稍作商议,决定不管狸子了,眼下控制好相繇一行才是重点。
由于身受重伤,哪怕有昆仑神力辅助,狸子也没能如愿回到陆吾居所,伤痕累累的她出现在昆仑山麓,也算是回到昆仑丘了。附近的土蝼嗅着血腥气而来,认出了狸子,钦原忙上山通报。在狸子出现在昆仑丘的同时,开明便察觉异状,向陆吾等传了信便循着狸子的气息往山下而去。越是接近,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越浓,而狸子的气息自出现后便未曾移动半分,开明心中愈发沉重。
当开明赶到时,顿时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狸子以原形软绵绵地倒卧在地上,耳鼻冒着血沫,嘴角止不住地滴落鲜血,手脚似乎被折断,身上有好几处可见断裂的骨头刺破皮毛露在外面,尾巴也是骨节错位,几乎断成几节。开明傻眼了,如此严重的内伤,他只知道不能轻易移动伤者,根本不知如何救治。“狸子,狸子!”他慌忙半跪在她身旁,焦急地呼唤她。狸子不是远在南方亶爰山么,怎么会无端受此重伤?见狸子毫无反应,开明顾不上有效无效了,先施术试图救治。
刚好在附近巡视的乌魁第二个赶到现场,看到狸子的模样后大为震惊。他细细观察了狸子的伤势,这分明就是缠绞的痕迹,马上断定为蛇族所伤。以狸子的应变能力,寻常蛇族应伤不了她,何故……莫非是近日将攻昆仑丘的九头蛇相繇?
陆吾紧随乌魁而来,短暂的震惊后马上施术一同救治。期间英招和离朱也赶到了现场,英招阴沉着脸找出几颗续命神药让狸子服下。在神药和术法的治愈下,狸子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艰难地睁开眼睛,见到一众熟悉面容后才放心,自己终于回到家了。陆吾轻柔地用手垫在她的脑袋下,急切问道:“狸何以至此?何人所伤?”
全身动弹不得,狸子眼神有些涣散,仍奋力望向东边,一边呕着血一边控诉:“巫……控……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