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眉头紧皱,似在思量其中关联。
离朱忙上前让她不要再说了。“狸伤重,勿多言语,且歇,汝必能愈。”离朱拿出昨夜白泽给她的血玉葫芦,施法将狸子收入其中,以延其性命。原来那厮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竟也不早告诉她,害狸子受如此重伤还得靠自身才得以返回昆仑。
“姑姑,这是……”
离朱将血玉葫芦的来历和用法告诉了他们,只要狸子在里面,就能保住她最后一口气,也能缓慢修复她身上所有重伤之处。“陆吾,汝且收好此血玉葫芦。狸之事,暂且勿要告知狸崽,免生不虞。若外头问起,便道狸已不在人世。”
众人应了声“是”,离朱低头沉思,一脸凝重。英招问道:“姑姑是否得知何人伤狸?”
“狸之伤乃蛇族所为,莫非是相繇?”乌魁也求证自己的看法。
“吾之前不解,如此全然明白了。”离朱仰天长叹:“狸外遣山神,实为饵。相繇一派与巫一族,天帝皆欲除之,却不料他们竟如此搅合上了。”
“巫?”诸人神色隐晦,各有所思。
“狸之所言,相繇已受巫药,尔后交手,汝等须万分小心。”离朱望着昆仑丘的山巅,轻声道:“既为天帝旨意,反者皆诛,不必手下留情……亦为狸仇。”
次日,各路大军会师昆仑丘下,相繇神采奕奕现身,慷慨激昂地向昆仑丘宣战。朱厌一声令下,群情雀跃,万众齐呼,纷纷挥动武器发起进攻。将领们兴奋地冲在最前头开路,修为高一些的妖兽直接化作原形,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朱厌指挥各路兵马如何进攻后也亮出击荆斧,带领主力大军冲向昆仑丘。相繇现出原形,九头巨蛇各自吐着信子,身在战场后方,每个头都从不同的方位直接向昆仑丘攻来。
六巫藏身相繇军营后的森林边缘处,便于在不露面的情况下操纵中药的相繇及其一众下属。那晚确认操纵成功后,六巫又给相繇喂下不少巫药,增其毒性与妖力,混其神志,使其难知疼痛。当然了,六巫也无须一直费心费力操纵相繇,毕竟他的目标就是攻陷昆仑丘,她们只需作壁上观,待战况不利之时再行操纵。
昆仑丘这边也是严阵以待,离朱携一众天兵天将与支持天帝的妖兽军团迎战朱厌为首的叛军。陆吾英招与数十战力出众的神将神兽一起对抗相繇,开明启动防御阵法,死守门户。天门紧闭,一队天兵守在门后,天帝与众神满脸肃穆守在天宫内,白泽则在天宫大门外戒备。
双方皆携神兵利器上阵,甫一交手便是天昏地暗,日月失色。乌魁初见此等场面,握紧手中刚得到的落雷鞭跃跃欲试。难得有机会跟随姑姑迎战敌方大军,乌魁也是兴奋得杀红了眼,与对方阵营中上水准的将领单打独斗亦不落下风。在天宫里观战的众神无不啧啧称奇,此小虬龙尚未正式晋升龙族便能有此能耐,来日昆仑丘又将增添一员猛将。
面对昔日诸多熟悉面孔,离朱强忍心痛奋力击退他们。激战两日,已被击退的妖兽们车轮战般轮番重回战场,即便伤势再重他们也似乎毫无感觉,只懂得拼尽全力向前攻来。当她第四次遇到已经被砍去一只手臂且伤痕累累的熊妖时,离朱忍不住喝道:“汝疯魔否!伤重至此竟还敢来攻?”
熊妖抬头,离朱这才看到他满脸的惊恐和含泪的双眼。“姑姑救吾!吾知错了,真知错了!吾再不跟随他们闹腾,吾愿回归山间安宁度日,姑姑救吾!”
“汝……何故?”离朱心生疑窦,突然想起狸子最后提及的巫药控制一事。“是巫药作祟?”
“吾等不知……姑姑您瞧,吾臂已断,血流不止,吾竟不觉疼痛!吾欲歇帐内养伤,然不知何处传来笛鼓之声,吾身便不受控制,自行执起武器往战场而来!姑姑,六巫疯魔,朱厌亦癫狂无状,相繇更是丧心病狂!他们是要吾等以尸铺路,吾等实在追悔莫及!姑姑,求姑姑救救吾等!”熊妖声泪俱下诉说着,仅存的一臂不自觉地抬起手中的大锤。“姑姑,姑姑快躲开,您看它又来了!”
离朱迅速躲开,扫视其他与熊妖一起攻上来的妖兽,几乎都是这等惨状。突然听得另一野猪妖大喊道:“吾宁自戕亦不欲为他人所控!”一身是伤的野猪妖用尽全力摆脱操纵,冲到熊妖身前,大锤落下,当即脑浆四溅,野猪妖瘫软在地,再不动弹。惨被操纵的众妖一看,此次虽必死无疑,可眼下这么被六巫操纵玩弄于股掌中,倒不如死得干脆来得有尊严。
离朱正惊讶,突然传来一句女子的嬉笑:“死了更好,吾亦能控。”接着一阵急促的鼓声,野猪妖残破的尸身强烈抽搐了几下,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剩一半头颅的身体无意识地往离朱走去。众妖眼中的希望之光在这一瞬间完全熄灭,六巫凶残至此,竟连他们死了也不放过!
离朱忙让身边一个天兵去禀报天帝,如此邪恶之事,如何能敌?她心里清楚,天帝定会让她无情地将这些妖兽全数杀死,然而六巫能控尸,这样他们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尸兵尸将。六巫打的主意是耗尽他们所有精力,然后她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昆仑丘,反正损耗的只有昆仑丘和相繇一派,巫族坐收渔利,好狠毒的计谋!天帝知晓先前窫窳一事,定已有应对之策,离朱想要问的就是这个。
天帝给出的答复果然没有出乎离朱的意料,敌方阵营一律格杀,六巫之事已由巫咸亲自出面解决,不需离朱另外分神。离朱嘲讽笑了笑,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自然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秘密的,但将死也有将死的好处,就是不必再事事听令,可随自己心意看着情况办事。既然这些妖兽活着和死了都要被控制,要是被封印起来,他们就与六巫隔绝在不同的空间了,自然不会再受六巫的操纵。
打定主意,离朱便以半生修为群体封印战场上被操纵的妖兽们。当然了,她也没有忘记那个曾经自己比较偏爱的孩子,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朱厌。以九天凤火重创反叛的朱厌后,离朱趁其虚弱之时发动封印大阵,在众神兽与天将的辅助下,成功地将场上的妖兽全数封印,同时宣告昆仑丘东北平原的主战场结束。剩下的都是附近一些规模不大的小战场,比如一队鸟族攻入槐江山,一队从西面过来的军队试图从昆仑丘西北攻入,皆以失败告终。
与此同时,巫咸上报天帝,已携隐居的三巫联手制住巫彭六人,并用巫术废去她们全部修为和记忆。如今巫彭六人与常人无异,皆交由天帝处置,巫咸只求天帝勿因师妹之恶行牵连巫咸国子民。天帝念巫咸国子民确不知情,只罚余下四巫永居巫咸国,至死不得踏出巫山一步。
大局算是勉强稳住了,唯一的麻烦只剩下九头蛇相繇。相繇本就实力不弱,加之被六巫投喂各种巫药,受控之时的爆发力更是惊人地无可抵挡。两日不眠不休地缠斗,九个蛇头仍然精力旺盛,而每个蛇头各自对应的神兽和神将们都有些挺不住了。离朱收拾好主战场后已有些虚弱,可她还来不及歇口气便又带着一众神兽天将前往支援。相繇仍在,这场大战便不能真正完结。
外头战火喧天,小狸崽与一群弱小的小妖兽躲在昆仑丘西南面一处较为隐蔽的地下洞穴里,陆吾为此处设下结界,又叮嘱他们不能跑出此洞,否则性命难保。这里地表尽是大石头和小灌木,山下又是水流湍急、河面几里宽的大河,陆吾想着主战场在东北的平原上,大概率不会攻到此处来,便将安置点设在此处。
一群小崽子挤在狭小幽暗的空间里,上头不时传来整座山体被攻击时所产生的震动和沉闷声响,惴惴不安的心情逐渐变得惶恐。有小兽怯怯地问大家是否会死在此处,恐慌一下子就传播开来,有些胆小的直接就哭出来了。大灰还算稳重,忙安慰大家说陆吾大人和姑奶奶他们这么厉害,肯定会把坏人赶跑的,大家要乖乖听话留在这里才能平安无事。这番话起初确实有不错的效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吾仍然没有来带他们出去,山体的震动倒是更频繁了,甚至连大灰都有些担心这个洞会不会突然塌掉,把他们都活埋在地底下。
在积累的压抑中,最受长辈们偏爱的五花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哥哥们手忙脚乱地哄着,五花终于止住了哭,异常坚决地要去找姑奶奶。大灰还没劝得过来,其他小兽也被五花感染开始哭了,大灰和二黑只能各自哄着让他们冷静下来。五花趁哥哥们不注意便偷偷爬了出去,往金梧树林的方向狂奔而去。好不容易哄住了几只小兽,大灰这才发现五花不见了,怕他出去被逮住,大灰便交代二黑照顾大家,他自己要出去找五花。
二黑拉住他:“外头危险,别去。”
大灰拍拍他的后背:“若吾遇险,汝为长兄,看顾好弟妹们。”说完便毅然爬出了洞穴。
天上乌云密布,大灰在洞口稍稍停顿便适应了外面的亮度,探出头张望四周的环境。山的另一边仍传来响彻天际的喊叫声与兵器交接之声,看来还没有打到这边来。大灰暗自鼓励了一下自己,出了洞穴抬头找寻金梧树的方向,却被天上的长长黑影吓了一跳。自己被发现了吗?那就不能往金梧谷的方向追过去了,万一被抓住他和五花都会没命的;可他也不能回到洞穴里了,那样大家的藏身之处就会被发现,不能连累弟妹们。为了保护大家,大灰一咬牙,往金梧谷相反的方向跑去。可要逃去哪里呢?大灰只想到赶紧跑上山,等见到开明阿爹自己就安全了。
相繇九头各持战力,陆吾等数十悍将全力拼杀亦只打了个平手,在耐力战上甚至不敌相繇。与相繇其中一头拼斗的几员天将和神兽就没得拼过相繇的耐力,被耗尽力量后惨遭重创,皆亡于相繇的毒液之下,这才让这颗蛇头钻了空子绕到昆仑丘后方来。
相繇会来此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嗅到了漓豸的味道。那晚发狂暴起后,相繇完全记不起发生过什么,只知身上沾有幽觋和漓豸的鲜血,事后也再没看到他们两个,难道是他在失控时误杀了他们吗?当他问及朱厌,朱厌亦表示自己失去了进入六巫居所后的全部记忆。反倒是巫彭主动告诉相繇,他失控时幽觋和漓豸尝试近身让他冷静下来,但不幸被心智大乱的他吃掉了。死无对证,相繇只能选择相信这是事实。他有些懊恼,漓豸一心为自己着想,最后却惨被自己误杀,看来自己天生孤煞,的确不配拥有朋友。此时靠近昆仑丘,相繇感受到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得空的那一头身便朝着那个方向过去了。
会是漓豸吗?她会不会没死?当相繇发现地面上那只快速往山上跑的灰色小狸子时,一下子顿住了。不是漓豸,那是她的狸崽吧?相繇试图接近大灰,嗅了嗅他的味道,顿生不满。这只小崽身上不仅有漓豸的味道,还混杂着其他妖兽的味道,分明就是漓豸与他人结合诞下的幼崽。她竟诓骗自己,说什么雌雄同体可单体繁衍,当真笑话!
大灰慌乱地跑着,感觉到身后头上都传来巨大的压迫感,他不敢回头看,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阿娘,阿娘……”呜呜,好可怕,那条巨蛇好可怕,大灰明白只要自己停下就会没命,只好喊着母亲给自己壮胆。
阿娘……是在叫漓豸吗?听着小狸子恐惧得带着哭腔的喊叫,相繇心中产生一丝凌虐的快感。好呀,从来没人敢如此耍弄他,母债子还,看他怎么把这小狸子的胆给吓破!相繇故意更加贴近大灰,给他施加更多压迫感的同时却又不攻击,看着大灰吓得手脚都开始发软,几乎是跑几步滑一跤的状态了,相繇只觉得解气。
对方紧追不舍,越逼越近却又不对自己出手,大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他只听见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愈发快速的脉搏声。眼见西南门快到了,大灰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惊惧,扯开嗓子大喊:“开明阿爹!阿爹救吾!”
这一喊顿时让沉浸在欺凌弱小那种快意中的相繇清醒过来,这小灰狸竟然是漓豸与开明的孩子?强烈的妒意让相繇的眼神变得恶毒,他张开血盆大口向大灰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