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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不再(二)

    砸下那一拳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明白这样愚蠢的行动会带来如何毁灭性的结果,也明白这毫无意义,我还是挥出了那一拳,。

    那时的我也以为自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所以才做出了这样愚蠢的行动。

    事实却并非如此。

    或许,我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而是愤怒掩盖了真实的判断。

    “你……你……竟然敢打我?”他气急败坏,面容变得扭曲,用所有力气嘶吼着,“有娘生没爹养的畜生!居然敢对本大爷如此无礼,我爹娘都没有打过我……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竟然敢打我!居然敢用你那肮脏的蹄子!不可原谅,不可原谅,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要将你碎尸万段,让你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连骂人都骂不到位,我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掉价,对话都不想继续,只撂下一句话:“悉听尊便。”

    “小子,你让我出了糗,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蔺守德盛气凌然,俯视着被仆人压于脚底,不得动弹的我,“刚才不还很神气吗?这会子倒老实了。你居然敢打我,简直罪无可恕,我说过要让你坠入阿鼻地狱,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地狱!”

    我的不以为然让蔺守德的怒火愈发旺盛:“事到如今还死不悔改,很快你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如果一个人的手或者脚断了,会怎么样?我这左腿有旧疾,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如若你的手或者是脚断了,那该怎么办?”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听人说了,你是个左撇子,那么便从你的左手开始,放心,我不会立刻卸了你的左手,那多没意思啊,要一步步来,那样才有意思嘛!”

    我嗤笑了一声,彻底惹怒了他,他怒道:“来人啊!拿锤子来,狠狠地给我砸!我看他还能神气到什么时候!”话音刚落,压制我的仆人将我的左手安置于空旷处,我尚未回过神来,一锤重重砸落,身子随之抽搐,再看左手已是血肉模糊,白骨可见。

    伤口犹如烈火焚烧一般,那样强烈而清晰的痛楚激起了我的斗志,愈发的不愿屈服。

    “啧啧,我还以为你是铁打铜浇的,没想到这么不禁打,用的最小的铁锤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你这左臂已是半残,若是再来几轮,你这左臂不就成一摊烂肉了?”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觉得意犹未尽,欲要挑弄人心,“这样吧,我大发慈悲,你和我讨个饶,我便放过你,留你一条狗命,如何?”

    “我拒绝。”我正面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不要说折了这条手臂,就算你砍断我手脚,将我千刀万剐,我也绝对不会向你求饶!”

    蔺修德暴躁如雷,扬言要把我的手脚全都砍下,他并没有得逞,蔺守平与虞夫人的到来制止了一切。

    他们得知了事情的缘由,虽是蔺修德出言不逊在先,但毕竟是我先动的手,责任也应该由我来承担,多方考虑后,他们决定将我与母亲逐出蔺府,以儆效尤。

    我们搬离了蔺府,来到了郊外的一处院落休养。

    我原以为母亲会斥责我,就像以往一样,可是并没有,我闯下了如此大祸,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黯然伤神,唯一的一句话是:

    “都是母亲无能,不能保护你。”

    这句话落地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彻底黯淡。

    蔺修德的诅咒成真了。

    此时此刻,正是我的地狱。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被驱逐出蔺府后,洵州自然也待不成了,在虞夫人的暗中协助下,母亲带着我来到了洛州,一位姓崔名善均的婶婶收留了我们,我们在洛州定居了下来。

    定居以后,母亲最为关心的便是我的手伤,隔三差五的便有医师前来拜访,我对此很不情愿,我完全理解不了母亲的用意,认为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我原想拒绝就医,在母亲的坚持下也不得不接受诊断。

    “如果是给我看手的话还是免了,彻底废了,治不好的。”我特地说给准备进门的大夫听,以此打消他的念头。

    “我是宋防已,受人所托来给你医治手伤的。”带着义肢的医师走了进来,根本不理会我的话,语气极其强硬,“‘独臂神医’听说过不?是我的名头,响当当的,乖乖听话给我瞧瞧。”

    “独臂神医?”我打量着他,“你连你自己的手都没有办法治好,你凭什么认为能治得了我的手?”

    宋防已轻蔑一笑:“和传闻一样,性子恶劣的小子。”

    我原以为他会就此作罢,正准备送客,却被扯住右手腕,了起来:“实话告诉你,我是一点都不想来的。其实你的手是残了还是废了和我没有太多关系,但是委托我过来的人对我有大恩,我是为了那个人而过来的,不是为了你,明白吗?我既然来了,不管你我愿意与否,你这手咱就得治,治不好也得治!”

    我挑衅道:“我不愿意你怎么给我治?”

    “你不配合我就只能把你剩下的手脚都给打伤,强行治疗。”从他的眼神来看,他并不是虚言,如果我不配合他是真的能把我四肢拗断。

    我笑问:“你这样做也算是医者?”

    “怎么不算?你伤到的地方我会让它彻底复原。”宋防已严肃道,“只要能使病人康复,不必拘泥于手段,就算用些暴力手段也无可厚非,这就是我的行医之道。”

    我挥开他的手,“我又不是病人。”

    “不是病人?你要不要解开你左手的绷带看一看,说不定能看到血汩汩而流。”宋防已看着我缠着绷带的左手,“我告诉你,你这左手伤得可不轻,如果没有得到治疗,要想保住性命只能截肢!就像我一样,以后

    就只能带着木偶手臂做装饰,瞧,我带了义肢也被叫‘独臂’,你不愿意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件好事,以后被叫独臂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你也不想这样吧?”

    “……”

    “你的那点心思对付别人可以,可对付不了我。”他不齿道,“就凭你那几句话就能让我打退堂鼓了?我所听到的远比你说的要难听数万遍,想让我打退堂鼓,你还是回去修炼修炼再过来,不要太小瞧大人了,臭

    小子。”

    我不以为意,原话奉还:“就凭你这几句话就想让我乖乖配合?”

    “你如果不乖乖配合的话,我只能去告诉令堂了。”他警告我,“你现在已经够狼狈的了,如果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可笑,就老老实实地疗伤,保重身体!身体好了,才能变得强大,不让今日之事重演。”

    他确实是使用了杀手锏,我无法反驳。

    “这就对了嘛,乖乖听话”见我不再反抗,宋防已将缠于右手的绷带扯开,“啧啧啧,你这手可伤得够重的,筋脉全废,以后要想弯弓射箭,习武运功是彻底不能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答。

    在锤子落下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自己的左手不可能恢复如初,现在看来失去的远远不止这些。

    在宋防已的治疗下,我的左手不仅避免截肢,还保住了残存的知觉,这已经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但不多,拉弓射箭是做不到了。

    “行了,大概就是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起死回生,好歹也保住阵地了!我也能回去交差了!”拆开绷带的那一刻宋防已终于松了口气,可依旧对我充满不信任,“好好养伤,别整天想着死!”

    “我没有想死。”

    “就你这样,还不想死?”宋防已讥笑说,“反正你记着,人只有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情,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下次再让我瞧见你不

    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可不帮你治了!”

    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宋防已消失在我面前,来无影去无踪。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谁而来,他口中的恩人是母亲还是另有其人也无从布置。

    母亲不曾提起,想来是与她避之不谈的过去有所联系,我也就没有过问,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自那以后,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我和母亲一如既往,聊的依旧是那些不相干的家常,彼此间的对话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心照不宣的逢场作戏,相互间的配合愈发严丝合缝。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是我与母亲之间的真实写照。

    离开蔺府后,我请了崔善均作为母亲的陪护,同时找到了一份舌人的工作,将异邦商人的西蓟语转为汉话。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份不算困难的差事,传闻有言洛州有着一群神出鬼没的大盗,他们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为我提供差事的玉石商人恰好便是他们的常驻之客,崔婶有提醒过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正所谓富贵险

    中求,只要能获得报酬,所有的危险都是值得的,而且危险还不一定砸我身上呢,这危险偏就让我遇上了。

    与往常一样,我随商队一起同异国人谈玉石生意,人没等到,等来了一群劫匪,这群劫匪不是一般的劫匪,行事手段异常果断狠辣,且目标明确,显然是获得我们所未有的信息。

    果不其然,他们的动作极其迅速,霎时便将我们一众一网打尽,所有人都成为他们的阶下囚。

    他们人多势众,我索性就不抵抗,保存力量等待时机,却听到劫匪侃侃而谈:

    “喂喂喂,这次咱们可钓了条大鱼!这个机会放过了可再也没有了,以往劫财而已,这下想要什么名堂没有!这次真的太走运了!”

    “你别冲昏了头,你怎么这小子能让我们升官发财,万一上面的不买你的账,咱们一伙人都给葬送了。”

    “你这样都算是出来混的吗?你要是不敢,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带上这小子,咱们开什么账都行,莫说是钱了,想要做一方诸侯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的话透露出一个事实,他们不会夺我性命,而是想要用我做交换利益的条件,我为什么具有这种价值不得而知,且交换的对象不明。不明的信息多不胜数,所幸的是短时间内不必为生存所担忧,接下来只需要思考如何脱身,而不需要思考如何存活。

    因为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这群劫匪便网开一面,将我们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们为我准备了特制的镣铐,需要相应的钥匙才能解开,为防止我逃跑,特意在脚铐负重,这令我十分苦恼,仅凭我个人显然无法解开。

    正当我琢磨如何搜寻镣铐钥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面发生了变故,为避祸害这群劫匪不得不到地下来,于是所有人便在这狭隘的地下苟延残喘。

    这群劫匪到地下来为避战乱,彼时南镜王君陌发动叛乱,他对皇帝积怨已久,多年来一直筹谋规划,不惜投叛敌国,与西蓟人为伍,在洛州圈地为王,听从西蓟军师的谗言,在洛州大开杀戒,一时间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这场叛乱并没有持续很久,十日内便被霍隽率领的军队所镇压,为首的南镜王君陌自裁,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也在始料未及之时迎来终结。

    地上在抗击敌军,地下也没有闲着,在不分敌我地进行厮杀。

    人在幽闭昏暗的空间很容易胡思乱想,地上又在爆发战争,大家无法预知未来,也不知道上面何种情况,地下的粮食有限,在恐惧的驱使下人们开始相互责怪,愈演愈烈便成了生死之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原以为自己会是最早死的那个,毕竟其他人只是被绳索束缚着,很好挣脱。

    可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如此,劫匪们自相残杀的时候,商队里的人正好挣脱绳索,朝着上面走去,两拨人正巧遇上,争斗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不亚于地上的争斗。

    我被束缚着,没有人把我当一回事,避开了一劫。

    纷争结束,存活者寥寥无几,在争斗之中,跌落出镣铐的钥匙,好巧不巧落在我能抵达的位置,我用钥匙解开了捆绑自己的镣铐,终于获得自由。

    我踉踉跄跄地爬上地面,连日折腾导致体力不支,身后是杀红了眼的西蓟兵,他拿着尖枪朝我而刺:“拿命来吧,该死的宁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敏捷的身影冲到我面前,替我挡下致命一击,一瞬间将西蓟兵击杀,西蓟兵倒地而亡,我非常难以置信地逃过一劫。

    比起这个,更令我惊讶地是救了我的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个给我套上镣铐,说西蓟语的劫匪。

    击杀完西蓟兵,他再难坚持,抛下手中的沾满鲜血的刀刃,用剩余的体力坐在树底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他的腹部头部都遭遇重创,尤其是腹部至今还有血水渗出,我不由皱起眉头,他先开了口:“别看了,没救了。”

    “你是宁人?”我惊讶于他这标准的汉话。

    “会说西蓟话的就一定是西蓟人吗?”他一脸莫名其妙,撤下了面罩,露出那张汉家模样,“虽然我从西蓟来,但我是彻头彻尾的宁人,我出生在绮城,原来叫定州的地方。”

    我问:“为什么要救我?”

    “大约是一生作恶多端,临了时想要做一件好事。”

    “好事?”我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目光飘向远处,不知落在哪里,声音飘扬如丝:“我快死了,回忆起这一生可以留恋的东西竟然什么都没有。可笑吧?我在绮城出生,在地底下生活,一直都想看外面的世界,为了这个目标我不惜出卖同胞,伤天害理的事情全干了,抛弃了良心与脸面终于到了地上,通过不断地掠夺终于来到了这里,有了自己的地盘手下,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明明我只是为自己而活,良知什么的全都已经丢掉了,临了之际却怀念起当年嫌弃的东西来……”

    “所以你救了我。”

    “我不是为了救你,是想救远在定州的同胞们!他们被困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年,需要有人为他们带来光明,需要有人去拯救他们!”他越说越激动,用尽所有的力气握紧我的手,“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挣扎,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你不一样!只要你活下来,能接触到很多我们所接触不到的世界,你能够做到很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你愿意,定……”

    在我眼神示意下,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的目光依旧饱含期许:“我救了你一命,我不要你回报什么,你只需要记着,往西而去,黄沙之下,我们的同胞就在那里。他们到现在还过着苟延残喘、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远方的家人,把他们的家园变为原有的模样……他们一直相信他们不曾……被……遗……”话还没说完便气绝,一动不动,眼睛却睁开着,即便逝去,目光中的期许却没有黯淡半分。

    他认定我能完成他的遗愿,在生命的尽头甚至在死之后都念念不忘。

    一个穷途末路、杀人无数的劫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怀揣着拯救他人的希望。

    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他的眼神,即将化为溟灭的黑暗里竟有灼灼燃烧的火焰,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他的话起了作用,在我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甚至在不经意间影响了我的行动与选择……

    有的时候一句善意的谎言便是最好的报恩,但我还是没有能说出那句谎言,我确实不认为自己能够做成他所希望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承诺做不到的事情,至少在那个时候,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我所能做的只有让他入土为安,我寻了块地把他安葬了。

    安葬完毕,我回到了家中,并未受到波及,所谓一风未平一风又起,崔婶告诉我母亲病了,病势汹涌,不容乐观。

    请了当地有名的医师,得到的回复都是:油尽灯枯,尽早准备后事。

    “令堂能够支撑到今日已是奇迹,这段时间就好好陪着她吧,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还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倒是有,有一种花叫涅槃花,据说是有神效,天不留人花留人,甭管多重的病只要吃上一口便能延续生命。只不过……”见我准备离开,他诧异,“你去哪里……?”

    “去找涅槃花啊。”

    “那花没那么容易找到!”医师忙不迭说,“就算你找到了,这花也是治标不治本!是,那花是能够引发奇迹,但也要看具体情况,你母亲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取来涅槃花,最多也活不过三日!为着这样的

    花去忙活,值得吗?”

    “既然有花可寻,也不算无药可救。”我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你母亲现在这种情况,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家以后,你母亲在家里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为着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值当吗?那涅槃花可是稀罕物,难寻得很,纵使寻到了你母亲究竟能不能用都是个问题。”

    “我知道。”

    “知道了还一意孤行?”他难以置信。

    “这花有没有用是一回事,我去不去取又是另一回事。母亲可以不用这花,但我却不能在得知的情况下不取。”我坚决道,“即便只有一线生机,都值得一搏。明路在前,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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