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尔牵着顾影菲往客厅中间的沙发方向走。
顾影菲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尤塔和赵伯倒还好,任远与任思兄妹俩的表情看似平淡,但这份平淡下却伴随着雷鸣闪电,仿佛就缺一个契机,倾盆暴雨就会即刻而下。
而他们身后的落地窗倒映着四个人的身影,本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身临其境的框景,现在看上去隐约黑压压一片,倒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逼迫感。
乌云,闪电,暴雨,压迫,再加上周遭的空气都被愤恨围绕,这味儿太对了,可能下一秒任思的讨伐声要比教养先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松开任尔的手,可他好像提前预知到自己有此行为。
任尔不给她退缩半步的机会,早已牢牢紧扣住顾影菲的手,令她根本挣脱不得。
任尔带着顾影菲慢慢走近,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直接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在了任思的面前。
这个举动倒是吓坏了一旁的任远,他颤颤巍巍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哥!”
任尔没回应,眉头紧锁,面色难看。
紧接着,任思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愤怒惊恐,再到如今的心虚难过,这一系列的情绪在她脸上一点点堆砌。
她抿着嘴,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她肯定会忍不住大哭出来。
当所有人,甚至是顾影菲,都觉得任尔会责怪任思的时候。
这时,任尔的手指从任思的面前瞬间移到了尤塔的眼前。
“尤塔,你失职了。”他这话说得非常轻,让人嗅不出一点不好的情绪,可尤塔却感到了恐慌。
“对……对不起,任少,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完成您的嘱咐。”
“我不想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如果你把事情做得足够好,完全可以不用向我道歉。”
明明只是一句很轻的指责,但尤塔此刻的头颅低着,就差没栽到土里,他不否认,这事儿就是他的失职。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为什么只是单单被任少这么指了一下,他那句“对不起”就会脱口而出。
因为任思上三楼的时候,他根本拦都没拦,只是任思问他什么,他都只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任少在哪里,不知道任少去哪里,也不知道任少为何而来,更不知道这门为何被锁。
当然,身为任少最得力的助理,他口中的“不知道”显得尤为搞笑,更是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蠢感。
可他没办法,既不能回答,也不愿骗小思,便只能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
任尔现在有多给他面子,尤塔心里简直是门儿清,可他把心中的不满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尤塔很自责,明知道自己下不了狠心拒绝任思,怪只怪自己还不够聪明,找不到平衡这两件事情的方法。
任思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看到尤塔被责怪,心里的气全部汇聚在一起,就像是个越充越大的气球,轻轻一戳就爆了。
每一次她与任尔哥之间闹出的不愉快,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任尔哥永远都只会宠她一个,更别说会对她说一些重话或是摆脸色了。
她白了顾影菲一眼,气冲冲地挡在了尤塔面前,重新顶在了这根手指的前面。
她气愤道:“任尔哥,你要怪就怪我,你有气也可以冲我发,你别怪尤塔和赵伯。他们都是因为我才妥协的。”
赵伯见尤塔都这样了,任思也挡在了最前面,那他开门的举动更是千不该万不该。
他随即紧跟着任思后面开口道:“任少,是我拿钥匙开的门,当时我在开门之前就该好好和小姐说清楚的,她还小,你别怪她。”
“赵伯现在只希望你能消消气,别动怒。”
赵伯说了一大堆,就是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任尔只是希望任思能够看清楚,她一个人的任性胡闹与无知冲动,要让多少人来给她买单。
赵伯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要在这里鞠躬道歉,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工作与责任,他又何苦为难自己。
他本还是一脸严肃,听见赵伯这么说,更是心有不忍。
他看向赵伯,微笑道:“赵伯,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先去忙其他的吧。”
他稍稍弯腰,默默退出了客厅。
顾影菲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现在猜也能猜出来,但凡自己开口多劝一句,都会被任思怒斥自己多管闲事。
既然怎么做都不对,还不如选择沉默,因为这份冲她而来的审判在这一刻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悄悄转移了。
任尔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满脸委屈的任思招了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
任思乖乖走了过来,她一点点伸手试探,感觉到任尔并不反感,这才捏住了他的衣角。
她朝着任尔撒娇道:“哥,我错了,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呀!”
“小思,我今天特别开心。”任尔把牵住顾影菲的手举了上来,很明显在提醒任思,他的这份开心是为谁而来。
“你也没做错什么,不用和我道歉。”
“哥,你刚刚从电梯里出来时的表情特别难看,你就是在生我气,生我没得到你的允许,就随随便便进你房间的气。”
“哥哥真的没有生气,整个春阑别院都是小思的地盘,小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像刚刚那般开我房间的门又怎么样,你就是把整个家天旋地转翻上一遍,都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任尔与他们两兄妹相处这五年以来,其实他很清楚他们是怎样的性格。
任尔刚到德国时,见到任远第一眼便知,他是匹难驯的野马,所以每一次他的主动挑衅,任尔总是以柔克刚,将问题解决。
明知难驯,那就让他踏上,时间长了,万亩花田总能将他对自己的戾气抹平。
当他在自己身上无数次试错,无数次无解,无数次徒劳无功后,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而任远身上也有他最羡慕的那种倒头就睡得好心态。
他就像八月的烈风一样张扬,就如陆游在诗中所言:贪笑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
如果说任远是一匹难驯的马,那么任思就是世间最璀璨夺目的宝石。
他永远都记得初来德国,庄园里的人都拿他当异类,晚上他被噩梦缠身,白天他被无数双异样的眼神围堵。
除了任叔和秦姨,只有任思是他来到这个家里,第一个对他投来善意的女孩。
在任思的世界里,身边的一切都是围绕她而旋转,家里所有人都宠她,在任尔眼里他觉得自己也该是这样。
宠着妹妹,顺着妹妹,纵容妹妹,只做她心中的模范好哥哥。
因为环境的因素,她完全可以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公主。
任思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说他这个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来指责原本就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即便他对刚刚任思无理冒失闯入的行为非常愤慨,可即便生气又能怎么样,春阑别院是她的家,那么这个被自己锁住的房间也本就是她的。
以他现在这个身份,和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就该对弟弟妹妹有着永无止限的宽容。
因为他才是这个家的外来者,闯入者。
是他分走了任远与任思身上一半的父母之爱。
但这个“宽容”也有底线,没有人能随意触碰和无理践踏这条底线,即便是他的家人。
“小思,你还记得之前带我去吃的那家新中式餐厅吗?”
任思点了点头。
“那小思还记得哥哥在包厢里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任思怎么会忘,那天她想让他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可她的好哥哥不仅一点都不在乎,还对她进行了严厉警告。
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自己的独宠从月照西雾那一次开始,从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到来之后,就已经开始变味了。
她不愿意,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在不久之后,这个女人肯定会带走她的哥哥,会改变这个家,会拿走属于她的东西。
任尔哥这会儿提起上次的事,不就是想让她闭嘴,记住别惹不该惹的人嘛。
任思越想越生气,撅着嘴,反驳不了一点,只能继续点头。
任尔用手捏了捏任思被气鼓的脸颊,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温和中带着淡淡笑意:“我就知道小思一直都是这么的善解人意,是这个家里最懂哥哥的人,对不对!”
任思看了一眼任尔,每次都是这样,自己永远都忤逆不了他。
她又看了一眼顾影菲,对上的是一副和善,有爱的面容。
就刚刚那一遭,她的心情比玩过重恐密室还紧张。
整个心被波动得像是从万米高空坠落,而顾影菲对她投来的笑容像一片洁白柔软的云朵,将她轻轻托举,才没有让她有随风飘零的恐惧感。
她看着顾影菲,心中不免涌上一阵好奇,既然任尔哥与她早就相识,可从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上看,这个女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哥哥。
不过也是,任尔哥初来德国时受伤严重,现在这副面容也怕是和以前的他天壤地别了吧。
可是为什么任尔哥不和她相认,而是还在这里苦苦追求?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每个人身上都藏有秘密,任尔哥有秘密,爸爸妈妈似乎在守护同一个秘密,尤塔好像也有秘密,她慢慢侧身看了一眼任远。
我哥……还是算了吧,他最好揣测,天天咧了个大嘴笑,阳光开朗大男孩说的就是他,即便有秘密也只会表现在脸上。
关于任尔哥身上的真相真的重要吗?任思不敢细想,也不敢去追寻,因为无意间发现他那件白衬衫的秘密,足够让她感到窒息,就更别说其他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保持原状最好,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任思脑海里的思绪只能止步于此,太多太深的东西她不敢再触碰,她害怕了,心脏咚咚地跳。
她随后将眼神移到任尔的脸上,只能再次乖乖点头。
任尔想找个理由支开任思,虽然现在她什么都会依着自己来,但很多事总有意外,绝不能让她和菲菲有独处的机会。
他说:“那小思现在愿意帮哥哥一个忙吗?”
“什么忙?”任思不解?
“是这样,尤塔身体不舒服,方才张叔给他开了点药,你愿意帮哥哥陪尤塔去药房拿药吗?”
任思沉默了好久,最后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
任思的这个举动倒是让任尔有些意外。
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他承认在任思眼里尤塔确实足够严肃和无趣,但也不至于是讨厌的地步啊。
他们俩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任尔问:“怎么了小思?”
这个问题下去,任思一直都不回答,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任远看自家妹妹为难,便在一旁插了句嘴。
“哥,小思不愿意就算了呗,反正我现在也挺闲的,我可以陪尤塔去拿药。”
“任远你别着急,让小思把话说完。”
任尔略微弯腰低头看着她,很温柔的再次询问了一遍:“没关系,小思,有我在,你什么都可以说,你告诉哥哥为什么不愿意?”
“哥,我害怕我陪尤塔去拿药,他又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抱我!”
“卧槽!”任思话音刚落,任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他忍不了一点,对着斜对面而站的尤塔大声呵斥:“好你个尤塔,你可真是我哥的好助理啊,你竟敢吃我妹豆腐,还敢上手抱她。你简直胆大包天,我看你胳膊是不想要了。”
任远本来觉得任思惹任尔哥不高兴,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再说了,哥也不会说她什么。回来十分钟不到,正好又看见顾小姐和哥从楼上下来。
他虽然奇怪顾影菲为什么会来,但他还是被任尔哥一副想要骂人的气场给逼退,自己便只能摆着一副看戏的表情。
还在祈求,任尔哥这火可别烧到自己身上来。
可没想到,这戏看着看着,等着等着,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这个做亲哥的,决不能容忍有人能够在任何形式上欺负自己的妹妹。
他转了一圈把周围看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一件趁手的工具来教训尤塔。
可只是嘴上骂骂咧咧,完全不解气。他瞄准了沙发上的枕头,拿起抱枕用了举铁的劲儿就往尤塔身上砸去。
但没想到尤塔身手好,一把就接住了向他飞驰而来的枕头。
任远这个举动倒是把顾影菲吓了一跳,他与任尔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事的发展趋势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本来冲她而来的炮火此刻绕了一大圈直奔尤塔而去。
原来平常这么一本正经地尤助理,既然喜欢任思。
顾影菲仿佛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瞪大了眼睛等待着尤塔的解释。
任远看尤塔接住了抱枕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举起拳头跑过来就要揍他。
他一过来,尤塔就跑。
他们两个绕着整个沙发一会正着转,一会又是反着转,总之就是正正反反转了好几圈,正所谓他逃,他追,可没有所谓的插翅难飞,因为任远根本逮不到尤塔。
任尔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觉得眩晕,真的好吵啊!吵得他脑仁疼。
他满脸烦躁,大声喊道:“好了,别跑了。”
这一声果然叫停了俩人。
“小远,你别追着尤塔不放了,你打不过他的。”
“我打不过他?”
他被气笑,指着尤塔狂怒道:“你有种别跑,我们两个来过过招,你看我打不打死你,敢碰我妹。”
尤塔没搭理任远,将枕头放在沙发上,便直接跑向了任尔。
他嘴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任少,对不起任思小姐,对不起任远副总,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小姐的,我……我……都是我不好,任少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要任思小姐能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尤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原谅。
任尔不反对尤塔喜欢任思,不仅不反对,还非常赞成。
因为除了家里人,只有尤塔是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地对任思好,也只有他会像任叔那样永远都爱小思,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既然这个事已经发生,他这个做大哥的要给弟弟妹妹一个交代。
“小思,哥哥不知道尤塔会对你这么无礼,在这件事上我是绝不会原谅他的。”
“这样吧,我把尤塔调回到德国分公司去,明天就让他搭最早的一班飞机走,让他一个人好好在德国反省。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要!”
任思和尤塔几乎是异口同声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哥,你不能把尤塔调走,他要是不在芜江,谁帮你啊!”
“没关系,有没有人帮我不重要,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小思的感受,哥哥不想你受委屈。”
“哥,我没受委屈,我能看出来,尤塔那晚可能也是被什么烦心事所扰。或者是你给他派的活儿太多了,他太辛苦,才会无缘无故脑袋抽筋抱我的,再说了,我当时就已经惩罚过他了,你就别把他调走了。”
顾影菲瞧着任思说这话,大大的眼睛里露出的全是该怎样才能把尤塔留下的天真和无措,好像动漫里的软萌美少女。
不得不感叹,任思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沙发一旁的任远听见要把尤塔调走,他顿感不妙。
这要是被老爸知道,那最先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不行,尤塔可不能走,走了任尔哥怎么办,公司天天事儿那么多,业务多到堆成山,没了他谁帮自己啊!
“哥,算了算了,咋还要把尤塔调走啊,不至于,真的不至于,没那么严重。”
“你不是刚刚还要教训他吗?怎么,现在不教训了?”
任远挥动着双臂,急忙说:“不教训了不教训了,只要小思不生气,我就没意见。但绝不准有下一次了,不然我就亲自送他去德国。”
就只是方才那么一闹,她对任远与任思的印象彻底改变,以为他俩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豪门兄妹一样,性格风风火火,得理不饶人,哥哥玩世不恭,妹妹侍宠骄纵。
没想到,现实也并非如此,其实哥哥是个憨憨乐天派,妹妹是个可爱小芭比。
只是这个尤助理嘛,还是和自己想象中的蛮不一样。
倒是只有任思才能让尤塔展现出最生动有趣的一面。
在任思那些慌忙着急的解释里,任尔选择给她一个台阶下。
他无奈摇了摇头,说:“都是哥哥不好,让尤塔太过劳累,下次我会注意的。主要是尤塔现在还生着病,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拿药……”
他垂眸假意看了任思一眼。
任思赶忙接上他的话,说:“哥,我能陪尤塔去,你放心交给我吧。”
“好,那你们一会儿路上别耽误,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任思离开了客厅,尤塔着急跟上,抬头时就看见任尔对他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就是会心一笑。
他这会儿全身瞬间轻松,原以为自己能帮任少排忧解难,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到最后还得靠任少来解决。
等任思与尤塔走后,他刚想开口对顾影菲说话,可没想到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方渭城的电话,按正常情况来讲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是龍隐别墅里那台老式洛基亚。
但今天他突然地联系,一定是有要紧事找自己。
他对着一旁的任远说:“小远,你帮我陪一下菲菲,我去楼上接个工作电话。”
任远点了点头。
“菲菲,我接完电话就下来,很快的。”
顾影菲:“嗯好,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任尔走之前还留给任远一个微笑,这个微笑看似简单,实则是一个警告,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任远就这么看着任尔离开了客厅。
他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人,便对着顾影菲说:“顾小姐,我妹妹还小,刚刚她要是对你有一些不礼貌的行为,我带她向你道歉,你多担待,我想她肯定是无心的。”
“不会不会,你妹妹很可爱,我很喜欢她。”
这两句话下去,气氛稍显尴尬,俩人也确实没什么话能继续交流下去。
顾影菲没辙,只能把客厅角角落落里的东西看了一个遍,即便是这样,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能说。
不过对比龍隐别处来说,春阑别院最不一样的点在于,家里只要是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摆放了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要么一家五口的,要么是兄妹三人的,要么是一些单人照。
在这里“家”的氛围要浓重很多,但龍隐别墅却恰恰相反,冷冷清清的,屋内就别说全家福了,就连任尔一张单人照都没有。
只有顾影菲每次回到家的时候,能闻到龍隐别墅里专属于任尔的味道,也只有这些气息,才让她真正感受到他有呆过的痕迹。
是他不喜欢吗?也不会啊,不喜欢的话,春阑别院也不会有这么多照片摆着。
正当顾影菲思考之际,没想到一个抬眼就看见任远手上拿了一本超厚的相册举在了她的眼前。
任远说:“顾小姐,要不要看看我哥的靓照啊!”
顾影菲接过相册,还挺沉,不觉想着还是坐下看方便。
她抱着相册,放在腿上,用手触摸着相册表面的纹理。
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很多任彦群和秦美云年轻时的老相片,能从照片中看出来任董和秦夫人真的非常恩爱。
顾影菲翻看得很仔细,从照片中她得知,原来秦美云年轻时是昆曲剧院的戏曲演员,这里面有好多她唱戏时被记录下的样子。
厚厚的相册中有任董与夫人的单人照,随后就变成了双人照,最后是结婚照,紧接着就是夫人抱着孩子的照片。
这一张张照片定格下的全是他们夫妻二人最重要的时刻。
再往后翻看就是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看照片的拍摄风格,相册里和在月照夕雾任尔给她看到的是一样的。
很奇怪,为什么照片里看不到任尔童年时的照片,不仅仅是童年时期,少年,青年都不曾有过。
她有些止不住好奇地朝任远问道:“任远副总,为什么这上面没有你哥小时候的照片。”
任远随意一回:“我哥小时候和我们不住一起,所以记录他童年时的照片很少。”
顾影菲忽然想到关于任尔是任董“私生子”的传闻,关于他们家里的隐私,她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多的询问。
任远指了指相册,怀着期待的口吻对顾影菲提醒道:“顾小姐,你往后再翻翻。”
她顺着他的话,继续往后翻看,果然看到了任远口中他哥的靓照。
只是这个靓照怎么都是“偷怕”视角,非常生活化,并不是顾影菲想象中那种被包装过的,同明星一样摆着pose的杂志封面照。
拍摄的地方全都是在德国的庄园里,照片里的滤镜泛着暖意,每道自然的日光洒下来,让每一张照片中的任尔都显得格外真实。
照片中有他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有他笑意盈盈地和客人讲话,有他在喂小瓜吃东西,有他在一个人吃饭,还有他在花房里的忙碌,有太多他一个人的时候。
这是顾影菲自遇见任尔起从未想过的事,她想要了解他,想要摸清他,可是她越是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会主动偏移。
他就像一块神秘的冰山,你能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见的,当你想靠近冰山,想触摸冰山,却发现怎么也抵达不了。
直到今日,她还是对任尔充满绝对的好奇。
但她知道,众多谜团在时间面前终会显露。
不过抛开所有,照片中的他不管从何种角度下抓拍,都是这么一如既往地好看,就像是英国贵族里的王子,英俊,绅士。
任远见顾影菲看得入迷,便自顾自地解释这些照片的来源。
“顾小姐,你看到的这些照片其实都是我妹妹偷拍的,那段时间她得来一台古董相机,兴奋得很,没事就拿家里人练手,只有我哥不愿配合她,那她索性就只能偷怕了。”
“任尔为什么不愿意配合?”
“我哥说他不喜欢拍照,他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拍了也是浪费胶卷。”
这个回答让顾影菲意想不到,可能表情太过明显,让任远捕捉到后,他又说:“所以我才说这是我哥的靓照,他主动要照的几乎没有。不过他太凡尔赛了,偷拍的角度那么刁钻都能这么帅。”
顾影菲笑了笑,便继续往后翻,翻到快结束的时候看到了几张星空图。
很明显这几张星空的照片就是用手机随手一拍,顾影菲不禁有些好奇:“这是?”
“哦,这是我哥拍的,你别看这照片拍的随便,可是对我哥来说很重要,这几张不算什么,他还有一本专门放星星的相册呢。”
“你哥喜欢看星星?”
对于任尔喜欢看星星这件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也没听他提起过。
她只记得几个月前,某个夏季的夜晚他们一起在兰溪塔上,那晚的星空也格外的美,他说他在国外从没看见过星光散落满天的景象。
所以到底是没见过,还是没有见过超越他心中最美的那片星空。
任远回答:“对呀,他每去一个地方就都要找一个最好的观星地点来看星星,而且他每次都会拍下来。”
“那他拍下来是为了记录吗?”
“应该是寻找,寻找他心目中最美的那片星空。以前我不懂,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他肯定是想带顾小姐一起去看他找到的最美的星空。”
那他心中最美的星空会是什么样呢?
照片里的星星在宝蓝色的夜空下,散发着淡淡的光,她即便是从照片中看着这些亮闪闪的星星都会觉得惊艳。
就像是梦境一般,让她瞬间来到长虹门城楼之上,同单郁亭一起仰头找寻星星,只是那夜没有星光却有比星星还灿烂的烟火。
紧接着画面一闪,又来到了玻璃厂宿舍楼的楼顶,那天她终于如愿同他一起看见了满天繁星,只是谁都没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邂逅浪漫,最后一次看星星。
如果对着星星可以许愿成功,她不想贪心的要很多愿望,她就只想与他看星星的那个夜晚,时间能够变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样他们能够彼此依偎的时光就能更长一点。
顾影菲把相册合拢后递给了任远,她说:“任远副总,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看这些非常有意义的照片,如果不是你,我想我应该没有机会能够知晓原来任尔还这么喜欢看星星。”
“顾小姐不用和我这么客气。还有你别总叫我任远副总,你都快是我嫂子了,这样的称呼多生疏啊。”
“……不是的任远副总,我和你哥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我想和你说清楚,其实我……我连你哥女朋友都不是。”
顾影菲怕任远想太多,虽然现在她和任尔的关系很亲近,也同居了这么久,不过她与他的关系事实就是如此,她还是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比较好。
“啊!什么?”任远惊呼。
我靠!我靠!我靠!我…我哥不会是舔狗吧!
他追顾小姐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吧,为什么关系还在原地踏步走啊。
不可能啊,太荒缪了吧,这不科学,我哥这么帅,这么有魅力,这么优秀,这么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乎没有缺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我哥的追求,能这般地无动于衷。
即便不看我哥的脸,看我哥的钱,也该答应了吧。
那不看我哥的钱,只看我哥的脸,也没有理由拒绝啊!
他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他实在是不明白,这都同居了,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能保持这么纯洁的关系吗?
任远慢慢站起身,拿走了相册,小声说:“那什么,顾小姐我不知道,是我唐突了,说了这么久的话,口渴了吧,我去给你拿一杯饮料。”
当顾影菲想要拒绝,说自己不渴的时候,她眼前的任远早已经没了人影。
等看到他的时候,他拿了两罐饮料,从厨房匆匆跑来。
“久等了!”他把手上的一罐汽水递给了顾影菲。
“这‘爆抱西柚汁’是我们公司和芜江本地饮料厂合作的新款饮品,这里面用的全是谷奚村种植的金兰柚加工的,纯天然零添加,非常健康,顾小姐,你尝尝。”
顾影菲这么一听,确实来了兴趣,接过了这罐饮料。
当她想打开易拉罐的时候,却看见任远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覆盖在了易拉罐的罐口,然后用右手的1指2指5指来固定易拉罐,紧接着用中指按下纸巾沿着易拉罐口正着摩擦三圈,随后又用无名指反着摩擦三圈,最后单手撬开了易拉罐。
她死死盯着任远开易拉罐的动作,正是这么独特的打开方式,这么多年以来,顾影菲只见过单郁亭这么做过。
正常人喝易拉罐汽水,从来都是拉开拉环直接饮用,或者是插上吸管,再讲究一点为了卫生,擦去易拉罐上的污渍。
可绝没有谁会这么繁琐地在易拉罐,罐口上左右各划三圈,还是非常有目的性的,从中指换到无名指。
她第一次见单修亭这么喝汽水的时候,她还好奇问过,而他的回答很简单,一是卫生,二是为了锻炼3指和4指的灵活度而已。
任远喝了一口,侧身看见顾影菲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饮料,眼神里满是诧异。
他问:“怎么了,顾小姐?”
顾影菲反应过来,按捺住内心有些激动的情绪,回答道:“没事,我就是觉得你开易拉罐的方式好特别,为什么要用两根手指在易拉罐口划来划去的。”
“任远副总是不是见谁也这么做过,还是另有原因?”
任远这动作就是和他哥学的,有一天他看见任尔就是这样打开了可口可乐,他觉得这么喝饮料的方式太酷了,他连为什么都没问,就直接这么照猫画虎学来了。
可他该怎么回答顾影菲呢,总不能说自己只是单纯为了酷才学的吧。
为什么今天和她说了我哥那么多事,她都像第一次知道,这么长时间了,对我哥就像才认识没几天一样。
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哥啊,这也太不在乎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哥喜欢她什么呢?也太惨了吧。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不是和谁学的,是张叔说经常锻炼手指可以提升身体的协调性和预防老年痴呆。我觉得挺有用的就一直保持这个习惯。”
他怕顾影菲不知道张叔是谁,还特意强调道:“张叔是我家的家庭医生。”
“可是锻炼身体的协调性最简单的方法不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吗?”
“嗯!你说的这个方法也可以。”
好吧,问了等于白问,顾影菲听到一个很让她失望的答案,他多么希望任远告诉她,他是见过什么人这样做过,这样在之前众多他死亡的信息中,自己还能将内心的答案再坚定一点。
任远看着她,觉得不行,还得在她面前好好夸夸任尔哥才行,按照他那低调,什么都不愿意显露的性子,顾小姐何时才能被我哥吸引。
“顾小姐,你听说过左右互搏术吗?”
顾影菲点了点头:“这不是武侠小说里洪七公的独门绝技吗。”
“对,你刚才说的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不就是最简单的一种左右互搏术吗!”
“任远副总你说得有道理,还真是这样。”
学不来洪七公的左右互搏术,但是这个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倒是还能整整。
任远喝了几口饮料,又说:“顾小姐,我哥也会左右互搏术,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
“另一种形式上的,怎么讲?”
“就是他会在钢琴上,左手弹爵士和弦,右手弹巴洛克旋律,他会用这种方式锻炼大脑的前额叶,每次演奏都是在重塑神经元的连接方式。而且他弹琴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有五个人在他的体内,左手低音旋律是沉稳的指挥家,右手高音旋律是浪漫的歌手,中间声部还有着三个飞跃迅速的和弦小精灵。”
“你能想象到我哥弹琴时的样子吗,简直不要太优雅,我哥什么都会,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其实这不是任远在顾影菲面前夸张说的假话。
他是真的很崇拜任尔,经历了肉.体与精神上那么大的折磨都能挺过来,就已经绝非常人。
还有他真的什么都会,庄园里摆放的乐器他每一种都会,爸爸把公司交给他,他也能经营得那么好,从公司到家里每一个人都尊敬他,喜欢他。
任远想想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前有多讨厌,现在就有多崇拜。
顾影菲看着任远如痴如醉的表情,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羡慕。
任尔不仅有一个傲娇的哥控妹妹,还有一个拿他做榜样的赞哥弟弟,这三兄妹相处的方式实在是奇妙,况且任尔还和他们不是一个妈,按正常逻辑来说,这三兄妹的相处模式不应该是这种画风吧。
说到钢琴,顾影菲只在默林西酒店见他弹过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既然弹得这么好,为什么他不再碰琴。
和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的爱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任远,她不知道他喜欢看星星,如果不是任远口中滔滔不绝的夸赞,她不知道他如此喜欢弹钢琴。
可是为什么他一件都不曾和自己说过,这两件事有什么必要一定要隐瞒吗?
任尔,你到底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任尔打完电话,从楼梯下来时,看到了顾影菲和任远坐在沙发上。
任远正好面对着他,看表情好像和菲菲聊得很开心。
他慢慢靠近,声音渐渐传来。
“小远,菲菲,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任远:“哥,我在和顾小姐介绍我们公司‘爆抱西柚汁’的情况。”
任尔笑着俯身朝顾影菲问道:“怎么样,这柚子汁的味道还可以吗?”
顾影菲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与任尔的对视下,整个瞳孔里满满填充的都是“陌生”。
任尔这么敏感的人,怎会察觉不到。
他看到的不仅仅只有寂静之下的冷情还有摸不清原因的空泛。
就像是走进一片有去无回的原始森林,青苔爬满树干,雾色笼罩,空气中伴随着一种木涩,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境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