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郑宇?患者名字叫郑宇吗?”
“对,怎么了?”
“信息库里有他的资料。”护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他在我们医院看过病。”
她没有停笔,继续写。
过了一会儿,护士说:“他有脑瘤。”
她停下笔,看着护士,一脸不可置信。
护士滚了一截鼠标,嘴里念道:“主治医生,高巍……晚期?”护士瞄了她一眼,又转向电脑,憋着嘴惋惜道:“可他也才二十出头啊。”
“郑宇脑癌晚期?你们搞错了吧!”
她巴不得跳上护士台,把屏幕里的东西看个究竟。
护士摇头,“这都是人命关天的资料,不可能出错。”她踮起脚尖,瞄了一眼宋世茉手里的表格,“那个,填好了吗?”
护士见她手里握着笔,没反应,自己伸长胳膊准备把表格抽回去。
“啪”她一巴掌拍在纸上,护士吓一跳。
她面无表情地说:“字还没签。”
她捡起笔在横线上飞了几划,她的名字深深刻入郑宇的急救档案表。
小护士察看她的脸色后,才小心翼翼把表格拿走。
她靠在护士台上,眼神空洞,神情呆滞。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掉了一样,心底空落落的。
“晚期……没得治了吗?”
护士尴尬一笑,“世界上也是有奇迹的嘛。”说完,她又埋头打字。
奇迹?
没见过。但也不能说它不存在。
这时,她身后突发一阵骚乱。
一个身材矮小的护士抓了男病人的手臂,扎着马步用力拉他。嘴里喊着,“先生,这位先生,你冷静点!”
男病人一个劲往前走,护士拖不住,硬是被牵走了好几米远。
护士台这边的护士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飞奔过去帮忙。
“什么情况啊?”
“疯子吧。”
可是路人口中的疯子正是郑宇。
只见郑宇被两个女护士定住了四肢,只能艰难地挪动。
其中一个护士喊:“镇静剂!快去拿镇静剂!”
她知道郑宇没疯,他只是迫切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困住他三年的答案。
她追上去,拉住他的病号服,怯生生地喊他的名字:“郑宇。”
她的声音小得直接被广播声盖过去,所以郑宇一开始并没有发现。
留下来的护士拼尽全力让郑宇冷静下来,可她怎么可能拉得住一米大的大高个?
郑宇长臂一挥,一巴掌打在某人的脑门上。
是的,又是她。
但这次受伤的是宋世茉。
她“哎哟”一声跌在地上,眼前一片黑。
郑宇见自己伤人了,这才恢复了半点理智。
“小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晃晃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护士。
护士扶她坐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摇头,抬起头看见郑宇站在那里,冷眼盯她。
她呼噜站起来,突然大脑充血似的,眼冒金星了一阵,晕乎乎地颠来倒去地摇晃。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谢谢。”
护士走开,她才发现,原来是郑宇扶的她。
她抬起眼,又心虚地收起目光。顺便用手捂住了额头,挡住郑宇滚烫的凝视。
郑宇一把拉起来,她挂在他的手臂上站直了身子,脚底还有些踉跄。
他扔开手,冷冷地说:“你不是要解释吗?说啊。”
她从指缝里偷看,他耷拉着眼皮,双眸失色。他斜过眼珠,黑瞳里顿时灌满了怨气。
她犹豫地把手放下来,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只比你早一天遇到他。”
郑宇没有说话,却攥起了拳头,胸腔在病号服里上下起伏。
“那个,你不要生……”
“昨晚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却听见后槽牙磨动的声响。
“他说,他会当面告诉你。”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虚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怒气,也只喷发了几颗火星。
郑宇扶着脑袋问,“那他人呢?”
她低下头,卷着大衣腰带,弱弱回道:“跑了。”
看他久久没有回应,她抬起头。
郑宇弯下腰,两手撑在大腿上。随着胸腔的浮动越来越大,喘息声也越来越重,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更是煞白。
她搭上去,“郑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时远处跑来刚才的护士,“镇静剂来了!”
那护士举着针筒刚跑到半路,郑宇便如高楼般轰然坍陷,倒在他们脚边。
“郑宇!”
护士拔腿转头跑进急救室,“推车!”
她的手悬在半空,竟然在微微发颤。她一低头,就看见郑宇躺在地上,没了动静,只剩一丝薄弱的鼻息。
他,他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医院灯光通亮,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心里阴沉沉的。
急救室房门终于打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医生走出来。
她迎上去,撇着脑袋向里面张望,“医生,他怎么样了?”
男医生愣了一下,除下口罩,“又是你?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上周那间六号房的家属吧。”
医生的话吸引了她的注意,瞄到他白大褂上的名牌:神经外科,高巍。
她想起来了这个男医生了,那时闹了乌龙,以为人家是郑老的主治医生。
“高医生,是我。”
他指了指房间里面,“男朋友?”
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高巍医生两手插在兜里,叹了口气,“年纪都不大,脾气倒是一个比一个硬。上周刚和他说过,以他现在的身体,应该留院观察。他非不听,硬是要跑出去。现在好了,随随便便一场雨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雨?
昨晚……实验楼……
她无言以对,她不知道郑宇病了,还当他无情小气,连捎一程都不肯。
医生见她沉默,惊讶问道:“什么情况!你们家属不知道吗?”
她望着高巍的眼睛,不敢说话。
医生捂着嘴,深吸一口气,继而转去其他方向。
原来到了生命的末路,只能自己一个人倒数。
这很残忍。
而她,也是这个残忍世界的一员!
她双手叠放在身前,颔首道:“是我的疏忽,他病成这样,我今天才知道……不过高医生,我以前有个同学也得过脑瘤,她切除后就康复了。”
高巍转过头看着她,长了一口气,说道:“那不一样。这种胶质瘤侵袭性非常强,病程短,发展迅速。到了郑宇这个阶段,已经出现广泛性远处转移了,手术风险实在太高了。”
原来那时杜馨是那么幸运,幸运得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小病。
她张着嘴,还想为郑宇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可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高巍看出她的犹豫,只好宽心道:“眼下能做的只有尽量延缓病情发展,减轻症状。其他的,要靠病人自己的意志。”
果然,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奇迹这种东西。尤其在医院这种模糊生死两界的地方,奇迹如云烟。它在,你也未必抓得住。
所以老江说,生死有命。
这,真的就是郑宇的命吗?
她是不信命的。
不然,她也不会死都要回去。
她挥掉脸上的泪珠,拨通蒋昊南的号码。
郑宇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但你骗了他整整三年,害他内疚了整整三年。现在不应该由我解释,应该是你自己来当面来说!
见了郑宇拔腿就跑是几个意思?
他没时间了!
她拨了一次又一次,听筒里总是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蒋、昊、南!”她对着那串还未添加为联系人的号码咬牙切齿,“你再突然冒出来,我一定让你跑不掉!”
“你在和谁说话?”
她慌忙收起电话,转过来。郑宇躺在床上,偏着脑袋看她。
她笑着解释,“同学啊。”
郑宇撑着手肘起身,她赶紧过去扶他,给后背垫好枕头。
她自以为一副殷勤样可以暂时蒙混过关,但郑宇还是有点精明。
他眉毛一提,问她:“你骗人。我明明听见你说的是‘蒋昊南’。”
听到这个名字从郑宇嘴里说出来,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整个人变得局促起来。
“怎么?心虚了?你们两个应该瞒了我很多事。”
她讪讪望向郑宇,喃喃道:“不告诉你,也许是为了你好呢?”
郑宇轻轻哼一声,“人没死,我却平白无故做了三年噩梦。你说的好,我受不起。”
对啊,她凭什么替蒋昊南开脱?本来就是他的自私,害别人受了伤。
但是,蒋昊南也只是跟她一样自私而已……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郑宇、朱溪都为他们的自私付出了代价。
这明明很不公平,对吧?
她知道,这很不公平。所以今天的她内心有股冲动,希望郑宇不要像朱溪那样,一无所知地离开。
她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搭在病床边,神情严肃。
“好,蒋昊南不说,我来告诉你。他假死,是因为他来自2026。这些年为了回去,他死了无数次,但系统都让他重生了。直到三个月前,我从2026年穿越来2023年,他才有回去的机会。”
听完这一番说辞,郑宇蹙紧了眉心,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她上去握紧郑宇的手,满眼真诚:“蒋昊南是穿越者,我也是,我们都来自未来。”
郑宇盯着她的手,没有说话,默默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宋世茉,你看太多小说了。”
她拉过郑宇的手,“你好好看看我,我不是宋世茉啊,我是艾婴骅。我才是你口中的小樱花!”
郑宇默不作声,入神地盯着她看。
她睁大宋世茉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对重逢的期待。
郑宇扭过头,“我是病了,又不是傻。这种瞎话你还是留着编故事吧。”
期望落空的她一下子塌下肩膀。
“这不是瞎话!我真的是艾婴骅!是系统对我们做了奇怪的事,所以我的意识才跑进宋世茉身体里。”
她急得直跺椅腿。
郑宇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别过身子,“又是穿越,又是意识侵占的,正常人才不信这种鬼话。你要是没事,快点滚蛋!少在这里烦我。”
她没有继续解释,因为再怎么说,他也不会信。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儿上,她会好好听话,安静地滚蛋。
“喂。”
她刚转过身,眼前飞来一团黑色的东西,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用手一捞,是那顶她想求来避雨的冷帽。
她看了一眼床上,枕头上一颗光溜溜的头,在日光灯照射下异常刺眼。
“昨晚淋了雨,还没来得及换,怪臭的,和你头发一样臭。快回家洗洗!”
她把帽子攥在手里,“郑宇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要走赶快走,别逼我起来轰你。”
嗯,脾气还是一样臭,这家伙应该还能活很久。
那倒是件好事。
她转身刚要走,郑宇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见你讲电话,我只是想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哼。不过,早知道不套你了。因为你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我已经告诉你,蒋昊南死而复生根本不是奇迹,可惜你不信。
她背过身,眼里噙着泪,“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