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鸢将脚狠狠踩在那精灵族起伏的胸膛之上,粗喘着。一夜的困斗,纵然她自负实力,也早已精疲力竭。
原本清凉的眸子早已浸满狰狞的凶光,洛鸢死死压制体内翻涌的血气,不愿在旁人面前露怯,但却实在难以抵抗周遭煞气的侵染。
她一拧腕,一手举起鲜血染红的轮盘,威慑似的在她面前舞了几下,便压迫的凑近身子,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尔尔岐就是拿着这个东西才诱发了她体内的怨花毒,否则凭他们的实力,不至于让洛鸢花出如此的代价,才将其绞杀。
听罢,她却只是一味笑着,对上洛水嗜血的拷问,依旧没有即将赴死的惧意。
“或许大人可以研究研究,毕竟我死后,它就是你的了。”撇开头,她浑不在意。
乱世,他们这些游走颓靡的存在,谁会真的怕死呢。
洛鸢咬着牙关,不知是在痛恨尔尔岐的阴险,亦或是受制于体内的痛处。她不声不响的扯断了花毒攀上的最后一根筋脉,以此来保全此刻的安宁。
松开脚,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却,泠泠岐略侧眸,许是不解,可也只有一瞬,又浑不在意的收束视线。
“研究?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们对我的了解程度。”她嗤笑,用舌尖掠过齿间,将喉口苦涩的血,慢慢咽下。
洛水在外,从来只称身弱,并未坦明有疾。大多数亲近之人或许都不知,他们这帮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乌合之众,倒是看得明了。
抛开轮盘,洛鸢就像丢弃垃圾一样将其摔在泠泠岐的身侧,震起的砂砾狠狠砸落她的脸。泠泠岐下意识的眯起眼,心头一紧。
那轮盘上的血气如野草般猛长不颓。
乍一离开神族的身体,那无处安置的隐形触手便开始胡乱触探,而后狠狠扎入她的血肉。那极致的痛处,难以调动任何匮乏的语言形容,直叫尔尔岐眼球暴凸,青筋似裂。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洛水的武器,明明只要她再接触片刻,就会彻底诱发体内的毒素,从而心脉断绝的,可偏偏……
偏偏她扔下了,或许是连憎恨都未曾调动许多,否则她决计不会将此潦草丢出。
到此,他们才是真的败了。
泠泠岐的异样,洛鸢看在眼里,她默不作声的扫了眼轮盘,似乎有一些被她所忽视的东西,隐隐浮现。
可不等她反应,泠泠岐却竭力嘶吼,面目狰狞。那原先扑闪灵动的翅羽,暗淡糜烂。
洛鸢自以为反应迅速,来不及施咒,便简单粗暴的将神力砸落,以此来护住她的心脉。却不想触上的那一秒,那莫名诡异的力量竟会反噬,追着一点自己与她的微弱连接,便强势的想要入侵洛水的身体。
心惊之余,洛水果断的做出决策。不惜自封身体,她也要切断这连接。
霎时,力量两两相撞,洛鸢被推翻在地,她半撑着陷入柔软的砂砾,模样有些狼狈,而耳边,是泠泠岐态度不明的遗言。
“他们还会来找你的,直到彻底将他占为己有。”
孤零零的一句话,既像挑衅,亦像忠告。
侧脸看去,精灵族的身体消失大半,那吸足了力量的触手在远升的金日之下,映射出浅粉色的本体,那能被肉眼所看见的所谓“轮盘”,不过是它的一只眼罢了,而因为吸收了尔尔岐,它此时竟与精灵族的躯体大小一致。
而至于那精灵族,从头到脚,全被触手死死缠绕,只剩眼周一块,与自己对视,可比起那双死水般的眸子,洛鸢更快的注意到,在那窒息至血红的肌理之下,还诡异的泛出一个花型图案,眨眼间,又消失无影。
短暂到让她以为是错觉,可洛鸢却不敢大意。
日光泛滥在水面之上,映明她萧索的身影,双手垂落身侧,洛鸢心情复杂的看着那怪物将尸骸一个个吞噬,而它的身躯,也愈发庞大明晰。
她不说话,只是放任一切,偶然放空的视线显示她并不畏惧,可紧皱的眉头却很难不泄露出她的忧虑。
直到那怪物饱餐,她一早便凝结的神力瞬间成剑,劈落灼烧。
而它,不复先前的威胁,全无反抗之力。
猜到了怪物的弱点,洛鸢忧虑的,并不是眼前的敌人,而是一个她早知道,却始终没办法探查的真相。
更不用说,她可笑的发现自己全无抗衡之力。
她该怎么办,又要重蹈覆辙一切吗?
先不提走不出这场幻境,就连千年后自己的结局,也无法改写。而这个结局,也不单单是自己所经历的试炼里看似虚构的一切。或许也是现实的异世里,她确切的遭遇的难题。
宿命的轮转,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冥冥之间,难道真的没有关联么,洛鸢明知自己或许会被幻境影响心智,但她百般凝神,却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很清醒。
可无论如何,她也要做出决策了。
潦草打扫了战场,洛鸢只与村长短短交涉,便离开了。未曾带走任何物件,一如来的那日,不声不响。
昨夜的温情成了永恒的过去,几个时辰的距离,物是人非。他们明白,这次一别,亦是生与死的跨距。
“大人既已下定决心,我们也不便挽留了,只盼大人此去一帆风顺,万事顺意。”江木搀扶着自己的父亲,冲洛鸢两人摆了摆手。
深陷昏迷的少年稳稳被洛水承托背上,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迎着冲破云翳的金芒,洛水大步向前。稀碎的光斑落在两人的脸侧,晕染出朦胧的光晕。
她笑着,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可细细揣测,总归还有几分不舍。
而再一个转眼,两人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
江木怔怔回神,不知在想什么。
“连神使也无法应对的敌人么?”他失落的呢喃,深知洛水的离开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牵连村庄。
“乱世沉浮,若神族真有抵抗之力,也不会任凭世道颓靡千年。现在种种,不外是尽人事,听天命。”村长佝偻着身子,意外的唏嘘感叹。
“罢了,阿木,这不是我们能干涉的,大人的屋子你找个时间封住,别让外人进去了。”
……
再回九天上,洛鸢的目的极其明确,直奔神帝的宫殿。
“这件事发展到如今的局面,我们确实有不小的责任。”神帝背侧洛水,模样心痛。他看过那个孩子,肌肤之上伤痕交错,额间眉头紧锁。这百年里,大抵是受尽了折磨。
“但是。”神帝转身。
凝烟般的蓝眸里映射出疑惑的的色彩,“你是说,你想将这孩子交付给旁人么?”
大片的月白锦袍垂落身侧,自银冠垂下的鲛绡披帛如流云倾泻,东珠缀成的冕旒悬于冠前,随着转身的动作,碰撞出泠泠清音。
此时的两人,一般的年岁。
“是的,凭借我一人,恐怕无力保护这个孩子。”洛水叹着,明知先斩后奏的霸道之处,却也是无奈之举。
因是旧识,他也不曾与洛水见外,忙道“你们可以先在九天上住下,不必急着执行任务。他自幼与你亲近,你现在想让旁人接手,说不定适得其反。”
“不了。”洛鸢连连摇头,抱臂的双手不自然的垂落,攥捏掌心。
“我不是拿他当累赘,想要尽快脱手,而是因为……”她无奈。
可话没说完,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再次调动力量,压制体内奔涌的血气,许是想证实些什么,洛鸢不曾遮掩,自心脉流淌而出的气息微微吹动她凌乱的发,神印泛出淡淡光泽。
“你这是……”迈步下阶,他神色微凝,拂袖抬手。两指并拢,他以己力灌注于洛水之额,既是探查,亦是协助。
几息之间,两人的神情均添了分忧虑。
“不必说了,我准了。我会将顾清安置妥当的。”明晰洛水的难处,他没有再劝。匆忙做出这个决定,或许她更心痛。
可……关于她的伤。
其实洛水的天赋,一直与他平分秋色,在神帝之位悬而未决之时,两人皆是有力的竞争对手。
所以即便她后来毒侵骨髓,依然能压制其内。甚至于比起普通神族,她还能轻而易举的将其击溃。
所以他以为,这毒不会真伤了她。而洛水,亦是如此以为。
直至今日。
她几乎成了废人。
“影川有一汪玉潭,我会为你打开结界。从今日起到百年为止,我准你的假,先将身子调理好了,再回来。”他说的急切,失了些平日的从容。
结印,止息,洛鸢虽脸色苍白,听罢,却笑意不减。
皮肤之下,血肉之中,墨绿色的毒素如藤蔓蜿蜒而出,而她情急之下扯断的筋脉,萎缩失活,将那心赤裸裸的空置而出,虽是保命之法,却并非长久之计。
而两人的脑海之中,正在反复重映着这样的画面。心照不宣的了然,故而洛鸢明白他的紧张着急,从何而来。
半撑着桌沿,她认命似的仰头喘息,目光涣散,“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她缓道。
“你们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