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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随,归人

    元修这句话十分苍白,干涩沙哑。

    他目光寂寥,浓烈地瞧了元明月一眼,倏忽决然地转过身去,像个孩子赌气似的,孤零零地离开了长廊。

    明月目送元修的背影淹没在走廊尽头,长吁短叹。有些话她必然要讲,奈何讲了又难免伤人。

    既然他说,他明白了,那就最好真的明白。

    第二日启程时,明月见到自己的厌翟换了一顶,虽然同样华贵,但与原先的相比,这顶厌翟塞在出巡队伍里显得平庸多了。

    元明月撒眼一眺,瞧见是元季瑾坐了她之前那乘厌翟。这回季瑾总算得偿所愿,却瞅着没有多么高兴,许是觉得拣了元明月用过的东西,这才又愤愤不平。

    元明月不管元季瑾究竟怎么想,总之她不再引人侧目,之前的窘迫总算消了几分,如释重负。

    看来那天和元修的夜谈着实有用,不光厌翟换了,元修也很少与她说话了。原先的热烈与关怀都一并转移到了皇后身上去,这忽然的亲密无间,令高明珠猝不及防。

    用餐时,他与皇后坐得极近,除了夹菜给她,还时不时地与皇后耳语一番,高明珠听了便笑得花枝乱颤,两人含笑眉目相对,这才叫琴瑟和鸣。

    元季瑾看在眼里,心里稀罕坏了,偷偷观察着元明月的神色,明月自然波澜不惊,元修和皇后好,她当然也高兴。

    有时候元修蓦然牵上高明珠的手,嬉笑怒骂,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夜里,元修和高明珠进了厢房,房门吱嘎一关,元修竟迫不及待地甩开了皇后的小手。高明珠心下轰然,上一刻的欣喜忽地又毫无预兆地荡然无存。

    高明珠委屈又不解地瞧他,唇角轻轻颤抖着,胸中微愠。

    但她也只能挤出一句:“陛下……?”

    元修又变回了从前,他不看她,坐到案上拾本书阅读:“早些睡吧。”

    高明珠沉默良久,她不傻,她深吸一口气问他:“那这些……陛下都是在做给谁看?”

    元修瞬间抬眸,定格在高明珠那质问他的神色上。

    高明珠追问:“是平原公主?陛下要做给她看?”

    元修的目光又游移回字里行间,搪塞道:“是做给她看。姐姐说,我冷落了皇后,不像个丈夫。”

    高明珠一怔,受季瑾唆使,她原先的揣测被元修一句话所推翻,这回又释然了,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心虚道:“原来是这样,公主还如此关心我们的事。只是下次陛下甩开臣妾时,能和臣妾知会一声,以免臣妾总落得个空欢喜……”

    元修轻笑:“你要求的还挺多。都做皇后了,还想事事都如愿,我做了皇帝且不能事事如愿,何况是你。”

    高明珠不服,咬咬嘴唇,却只能说出一个“哦”字。

    这种日子日复一日,走了半个多月才到常山。

    元明月也终于见到那位传言中的曾叔祖,出了好几服的宗亲。那人五十来岁,却精神矍铄,清贵凛然,是昭成帝的裔孙,名叫元毗。

    元毗见了元修便要行大礼,被元修一把扶住,他切切道:“皇叔祖!请起。”

    元毗感动不已,眼中含泪似的道:“陛下何必跑这一趟?若陛下有旨,臣必然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割肉奉君尽丹心。”

    元修笑道:“割肉就免了,朕也不敢要。洛阳一别十几载,那时胡后将您遣至常山,如今朕已即位,当然是想皇叔祖重回洛阳。皇叔祖老当益壮,你来内宫,朕敕封你做武卫将军。”

    元毗心宽,悠悠道:“当年离开洛阳也好,我来常山后没两年,便又听说胡后被囚,元叉掌权……现在舞台上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时局却依旧如故。”

    “所以才更需您来辅佐,如孝文皇帝那样,中兴大魏。”

    元毗点点头,话里有话:“自家的房子永远要一直打扫,哪能一劳永逸,一阵时间不管,那些老鼠啊、蚊蝇啊,就要跑到主人头上撒野了。咱家的房子被虫蛀得太久了,就是修,也得花不少力气。”

    所以元修自小爱和元毗说话,他道:“是这个理。”

    “这就是皇后?高丞相家的?”元毗看向元修身侧的高明珠。

    高明珠娇声娇气,喊了句:“皇叔祖。”

    元明月在不远处瞧着他们一言搭一语,和那些侍者一同做背景板。

    元明月心想,元修原来真是搬救兵的。之前禁军近侍遭到封隆之弹劾,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禁军近侍的空缺到底填了没有,到底是不是清河郡里那些崔姓的跋扈公子。

    这回元修倒好,直接找了个姓元的做武卫将军统领禁军,要知道,政变的关键人物,可绕不开这武卫将军。

    元明月突然想看封隆之的表情,她环视四周,正要找寻封隆之的身影,却注意到一个不寻常的眼神。

    那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元明月身上,一时间无处可逃。

    又要怎么样?又是一个云琛?

    那男人站在文官中,气质弘雅,高挑清秀,看起来是和云琛大不相同的。

    元明月反瞪回去,那人发觉明月已然注意到自己毫不遮掩的眼光,一时心虚,赶忙又低下头去。

    元明月不寒而栗,想想就后怕,这可是皇帝出巡,不是微服私访,总不能有人上赶着找死。

    可玉发现异样,问她:“公主,怎么了?”

    “有个人总在看我。”

    “噫,又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瞧见漂亮女人,这些人就挪不开眼吗?”

    “没事,这是皇帝仪仗,我好歹也算个公主,不会有人会傻到自掘坟墓。”

    在常山的这几日,皇帝那有元毗陪同,至于元明月这儿,有元毗的儿女陪同。

    元明月看着元毗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儿女,笑道:“轮辈分,我还得喊你们一声叔祖姑奶奶。”

    “公主真是吓着我们了,无论如何,您是主子。”

    明月说:“都是一个祖宗,哪有什么主子不主子,说到底,我们不也是亲戚么。”

    明月看着那行宫外若隐若现的连绵远山,苍烟紫气,问道:“好多雾啊,这是什么山?”

    “是古恒山。陛下也打算祭完恒岳后再走。”

    “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山。”明月站定看了一会儿,破颜莞尔,“我见识短,你们别笑话,见什么都稀罕。”

    “不敢。”

    微风阵阵,元明月也不知这风是不是自山那边吹来的。

    元明月正悠闲地欣赏风光,漫步一阵,遇上了刚到常山时、那总盯着她看的男子。

    那人恭敬道了声:“公主。”

    一旁,元毗的长子,元弛,与那人朗声道:“子义,你怎么来了。”

    那人又看向明月,道:“我闲不住,就来瞧瞧。”

    元弛随即对明月介绍:“哦,公主,这是冀州的主簿郎,邢子义。”

    邢子义的眼神虽无恶意,却总令人心生疑惑。明月与他四目相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邢主簿,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瞧?”

    邢子义赶忙垂下眼帘,沉吟道:“公主脸上什么都没有,下官见到公主,就想起位故人。”

    “故人?哪位故人?”

    邢子义道:“京兆王元愉。”

    明月一怔,她许久都没听过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她一时哑然,未曾想过除了她、除了三哥,竟有人还记着她那谋逆的先父。

    元弛打破宁静,“子义也太唐突了……公主,他父亲原先和京兆王交好,那时候邢公常带他赴宴,他少时也就见过几回京兆王,如今见了公主,难免忆起当年,情不自禁,便想起了邢公。”

    明月问:“既然如此,那如今邢公何在?”

    邢子义回答道:“先父于武泰元年病逝了。”

    明月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邢主簿,我是遗腹子,即使你谈起我父亲,我也不会有任何记忆。”

    邢子义面露歉意:“下官知道,是下官唐突,公主若觉得冒犯,也是下官之过。若公主要责罚,也是应该的……”

    不管怎样,元明月也是头一回遇见主动谈起元愉的人。小时候,元明月总想从二哥那打听些父母的生前事,可每次只开了个头,二哥就不说了。

    元明月虽小,却也知道父亲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怎么去当反贼呢。

    明月笑笑:“既然是这样,那也谈不上冒犯,算我们有缘吧。二十年后,还有人记得当年的京兆王,而不是见了我就喊反贼,我还……甚是欣慰。”

    邢子义有些惊喜,他终于展颜:“公主豁达,我也欣慰。”

    ///

    既然要祭祀恒岳,就要办一次射柳;既然办了射柳,就不会仅仅是射柳。

    他们是鲜卑人,再是汉化,骨子里也是马背上的。

    那天仪式开场,根据习俗,应将柳枝插入土中,几个出类拔萃的骑手绕着柳枝奔驰三周,接着一箭接着一箭,连那孱细的柳条都能射断。

    邢子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说道:“老祖宗觉得,射柳能沟通天地,是祈福祈雨、战无不胜的象征。”

    几个骑手轮过,封隆之也上了场,毫无悬念地射断了柳条。

    邢子义又道:“等会儿骑柳结束,大家还要在校场里竞技,这是老传统了。”

    明月尴尬道:“我、我骑射并不好,一来二去,惹人笑话。”

    那年在皇宫里,光是一场射箭比赛,惹出的乱子就够让她心有余悸。

    邢子义道:“反正是玩儿嘛,公主请看,底下结束了。”

    明月勾着头望去,这场简短仪式已然落幕,众人摩拳擦掌,早就等不及亲自上马,释放那血液中蠢蠢欲动的原始和野性。

    明月在观赏台上不动如钟,稳稳坐着,看元修扶高明珠上了马,他自己也换上一身骑装,威风八面,轩若朝霞。

    观赏台上除了伺候的小厮,在旁倒茶的可玉,便只剩元明月一个宗亲,身后,邢子义还陪她一起做顽石。

    远远地,又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从容娟丽,秀气如兰,一看就是读了不少诗书的,相比之下,明月倒觉得自己庸俗。

    女子精神焕发,双眸炯炯,洞悉万千,她管邢子义叫了声“哥哥”,又对明月唤了声“公主”。

    邢子义道:“公主,这是我妹妹,闺名同娥。”

    邢同娥说起话来也是朗朗然:“走,还等什么呢,公主,我们去骑马。”

    明月刚刚支吾两声,便被邢同娥抓住小手,一直把她薅到校场上。

    邢子义也大惊失色,在后面跟着叫道:“哎?同娥,同娥!”

    明月汗流浃背,忙道:“邢姑娘,我、我不会骑射……特别烂。”

    邢同娥道:“那就不骑射,只骑马,公主一个人坐在台上,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公主有心事,骑一会儿马,马上就忘了。”

    邢同娥挑了匹不算高大的马驹,又轻轻拍了拍马臀,“这是我自己的马,公主放心骑,我会在底下牵好。”

    她热情难拒,明月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只好骑上去,邢子义也慌忙赶来,对着邢同娥斥道:“你怎么这么无礼!”

    邢同娥轻笑:“哥哥知道的,我胆子向来就大。故人远道而来,不能只坐冷板凳,是哥哥失礼才对。”

    邢子义拿她没辙,只能妥协,兄妹俩一齐做元明月的侍卫。

    元明月忍不住问他们:“那天,元大公子说邢公常带邢主簿赴宴,是什么宴呢?”

    邢子义说:“京兆王好文章,平素也写些诗赋,我父亲便是国子祭酒,一度是京兆王的入幕之宾。那时候我六七岁,受父亲影响,也在家里胡乱写点小儿诗话,父亲拿给京兆王看,京兆王说好,父亲就把我也带了去。”

    明月道:“那你也算是见过我父亲的,邢主簿说说,他是什么样的?”

    邢子义答:“……京兆王他,文武皆全,不光写得好诗,骑射也是精进的。那时候京兆王也就十多岁,公主和他一样,眉眼如画,咳笑如神。”

    明月黯然惭愧道:“父亲会的,我一样也不会,也就是和他长得像些。没办法像先辈那样,和你们曲水流觞。”

    邢子义说:“公主哪里话,那天公主不就说了吗,是我们有缘。”

    明月捋了捋马儿的鬃毛,感叹道:“这马儿稳稳当当,真听话。”

    邢同娥骄傲道:“当然,这是我挑的马。”

    邢子义悄悄讥道:“同娥应该还比公主大个一两岁,成天研究文、研究武,就是不研究怎么找个丈夫。”

    邢同娥一撅嘴:“你要是嫌我烦,直说好了。我不是不想嫁,是找不到好的人嫁。”

    “瞧你挑挑拣拣,还想嫁皇帝不成?”

    “那怎么不行,我可不认为我比那小皇后差到哪里去,只不过就是少了个做丞相的爹。”

    邢子义和妹妹打趣道:“你这么自信,那你问问公主,愿不愿意你去做她弟妹。”

    明月看着这对兄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缰绳,“当然愿意。邢姑娘,你呢,你当真愿意?”

    邢同娥也没想到元明月当了真,她不再嬉笑,直挺挺地对上明月的双眼,仿佛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邢同娥仔细思忖了下刚才那些玩笑话,忽然觉得,做个妃嫔,好像也不赖,她早就待腻了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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