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所忧,文帝又道:“尽管讲,恕你无罪。”
老内侍放下茶盏,忖度着道:“陛下有言,那老奴就胆大一回了。依老奴说,总不会是染了疫病的萧世子,也不会是第一个主动请缨去治疫的恒王殿下。”
文帝冷嗤一声,“你倒是谁都不得罪,说了等于没说。”
心知是猜中了君心,老内侍松了一口气,又道:“得亏陛下英明,将萧世子派去当这个刺史。这回若非他慧眼如炬,处理得果决,甫一发现有疫症的,就将他们全数隔离在了一处,才没使得疫情大肆在城内爆发。一旦爆发,老奴可是想都敢想,会是怎样的后果啊。”
这话是实打实说到了文帝的心里。
疫情一旦在长安城内爆发,不说死伤会是怎样的情况,就是那人心也会涣散了去,定会说他的朝廷无能。
这是他这位素来在乎名声的帝王最不愿意见到的。
文帝缓缓睁眼,斜视老内侍一张熟悉的脸,“你是想说老五这职位撤得好罢?”
老内侍立马连连摆手,“老奴可不敢,可不敢啊!想必楚王还在任雍州刺史得话,这回的事也会解决妥当的。”
看着内侍惊惶不安的神色,文帝眼神半眯,沉思良久。
他的五子李政手握兵权,如今心态越发膨胀,如是遇疫情,当真会不借机搅乱人心,妥善解决此事么?
如若又换成其他几个儿子呢?他们会么?
本就多疑的帝王,此刻只觉四面楚歌,半晌后吩咐道:“去郑婕妤处坐坐。”
文帝复宠郑秀之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文帝对她的儿子李元逸更为重视了。
对此,宫里诸多妃嫔横生嫉妒,但本就不愿自个儿子李政去争大位的张贵妃却是喜闻乐见。
在李政火冒三丈地跑到她跟前,说文帝给李元逸寻了个稀世大儒专程教养时,张贵妃揉了揉眉心,悠悠道:“这有什么?那孩子本就聪慧,普通人教不好,找能力出众的人来教也无可厚非。”
李政愕然,片刻后高声道:“母妃怎能毫不介意?她一个小小婕妤,还曾与我二哥不清不楚,生的儿子如何就能得父王这般特殊关照了?我们几人小时候不一样的先生教么?偏偏他特殊!”
张贵妃叹息,批评道:“你这么急作甚?一遇事,性子还是这般急躁。”
李政这才收敛起来一身焦躁气,推心置腹道:“母妃,如今大哥去了,二哥去了岭南,四哥一向心不在朝政,按理说,也就三哥和我有希望了,可父王忽然来这么一出,直教人看不懂啊。”
张贵妃的嘴角缓缓勾起来一抹讽刺的弧度,“这有何看不懂的?瞧着吧,那位子,最后不是老三的,也不会是你的。”
这就差直说文帝选中了李元逸接替衣钵了。
李政眸子一瞠,“母妃为何这般笃定?”
张贵妃道:“你可知,你父王这几日做了些甚?”
“做了什么?”
张贵妃呷了口茶,慢慢道:“你父王是罢了上朝,但也没闲着,这几日正在翻看半制举考试的士子们的答卷,听闻对行此举的吏部员外郎,还有对郑四郎的答案皆赞不绝口。”
李政再度愕然,疑惑道:“他还要用郑家人?那郑尚书的工部尚书做成了什么样,难道人们都瞎了看不出来吗?那么多堤防修了,钱财人力都没少花罢,瞧瞧淮河的治理成效。反而是渭水这里,今年也没少雨,却是那几个渠起了大作用,那还是前工部尚书十几年前的工程呢!”
听到前工部尚书沈时华,张贵妃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她怔忪片刻,说道:“圣上有心重用谁,根本用不着什么理由,雍州刺史这个位子上用何人,不也是他临时起意而为么。”
说到底,文帝要的,是听话之才,以维系他的权位,又不需要真正的能人将才。
就比如还是雍州刺史萧衍,这回果断阻止了一场疫病蔓延,也算立了前无古人的大功,可文帝又做了什么呢?连太医都未曾朝安国公府派去一个,不过是传了个口谕,让染了疫病的他好生将养罢了。
听到他被无缘无故夺了的雍州刺史一职,李政咬了咬后槽牙道:“先是雍州刺史、再是户部尚书,再这样下去,我的兵权也快没了罢!”
张贵妃无奈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如此,就该见好就收,安稳度日,别被你舅舅三言两语就挑起来情绪,想当然地与人争抢。我早说了,你争不过。”
李政一怔,皱眉看他母妃一眼,腹诽女人总是畏畏缩缩。
半晌过后,他起身告辞道:“明日大哥出殡,我再去给他烧回纸。”
张贵妃看了眼这个根本没听进她话的儿子,无奈低声道了句好。
李政并未直接去东宫,而是在后宫又绕了些路,绕到了郑婕妤所在的“曦华宫”,运气正好,遇见李元逸从内出来。
见到他,李元逸小大人般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见礼:“五哥。”
从未与李元逸这般近距离接触,李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而李政素来不苟言笑,且身形魁梧,落在几岁孩子的眼里,就不免凶悍了些。
李元逸偷偷抬眼看他一眼,见他双目含凶地注视着他,便更大幅度地朝他弯下了腰。这一动作过猛,直接甩掉了头顶的帽子。
伺候李元逸的贴身宫女连忙上前替他将帽子捡起来,看着李政欲言又止。
李政摆摆手,“快给他戴上罢。”
看着李元逸离去的背影,李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若他方才没看错,李元逸头顶长有三个发旋。
而他们兄弟十几人里,只有他二哥李耽的头顶是三个发旋的。
而李耽,在离宫时曾传言与郑秀私通。
李政啧了声,“有意思!”
在宫中来的数名太医的倾心照料下,那一批出现在崇仁坊沈家宅邸中,真正得了疫病的人正逐步康复。
帝王的功劳他不打算抢,但在家装病几日后,萧衍是实在憋不住了。显然,沈蓁蓁在谢府的消息,对萧世子的刺激极大。
因而,在传来有病患康复的首日,“康复”了的萧世子便整衣戴冠,气势汹汹地出了门。